四年后,一九四七年十一月。
一日清晨,娜斯塔西娅依照一个礼拜打扫两次康里的寝室和书房的习惯,提着一桶冰冷的清水走进康里的寝室。
这份活是她主动从诺玛那里分担来的。自去年起,康里极少回来,一个月不超过五次,每次回来他只是听她朗读、弹钢琴,待一个白天,或者一个下午,然后离开。
尽管如此,他的寝室和书房始终被打扫得一层不染,每天早晨窗户会打开,阳光照射,房间总是整洁明亮。娜斯塔西娅从不偷懒,她希望有一日他心血来潮想在这里过夜时,被褥是干净舒适的。
湿布擦过空无一物的桌面,娜斯塔西娅总会克制不住悲伤一会儿。
康里在这里住的时候,她不知道这里是怎样的,但现在,这儿看起来空荡荡,床上被子整齐得一条多余的随性的褶皱都没有,枕头一点儿也没有凹陷。躺椅、沙发、桌子上没有其它东西,比如一件外套,一个小小的袖扣,一条领带,或是他最常喝的酒,酒杯,什么都好,可什么都没有。
衣柜里只有几件深色的衣服,原本还残留跟他身上一致的淡淡麝香味,现在也消失殆尽了。
窗外阳光融融,照耀整片广褒旷野,却填不满这个冰冷的房间。
放下湿布,娜斯塔西娅和往常一样坐在床边,灰色的床单微微凹陷,接着她侧躺下去,枕在柔软的枕头一角,小脸慢慢捂热那一块冰凉的布料,双手捧着放在胸口,她微微一笑。
每每这样做,她总能感觉到康里就在她的面前,来看她了。
尽管她畏惧他,每一次都不敢直面他,时常盯着他手腕处泛着冷硬光泽的黑曜石袖扣,或是他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但真真实实看到他的人还是要比偷偷躺在他的床上来得好,那样还能听到他的声音,虽然说的话不多,仅仅是从喉咙里发出的一声低沉的“嗯”,便足以让她一整颗心充满快乐。
“安!你在哪里?”
一声孩子气的呼喊让娜斯塔西娅惊慌起身,房门被卓娅风风火火地撞开,她来到她面前,几乎喘不上气说:“法、法兰杰斯先生……”
“法兰杰斯先生回来了?”娜斯塔西娅惊喜地问。
卓娅连连摇头,“不,是、是小法兰杰斯先生,法兰杰斯先生的儿子,他来了……”
娜斯塔西娅怔着,依稀记得诺玛告诉过她,她的养父有妻子,有儿子。
“他好像要见你,诺玛让我叫你下去。”
大厅里,年轻男子在窗边负手而立,修长挺拔的身姿套在黑色风衣里,仍有一丝稚嫩的俊美脸庞上神情淡漠,深邃暗沉的眸子犹如夜空星辰。
同他一起的女孩好奇地打量完大厅的陈设后凑到他身边问:“夏佐,你究竟来这见什么人呀?”
奉上红茶的诺玛恭敬地站在一边,有意无意地打量这对年轻人。男人的脸她是不会认错的,报纸上见过,东家唯一的儿子,父子俩长得也是极像的。而这娇俏的女子,她只能猜测是女朋友了,深色的发眼,像意大利人,口音是她不曾听过的,大概是欧洲来的。
佐铭谦扫了她一眼后淡淡说:“我也不知道。”
娜斯塔西娅和卓娅匆匆跑进大厅,佐铭谦一侧首,目空一切的眼神对上娜斯塔西娅无措的湛蓝眼睛后,他微微眯眼,瞳孔骤缩。
诺玛连忙牵起娜斯塔西娅走近一些,“少爷,她就是娜斯塔西娅小姐。”又小声叮嘱身边的女孩儿,“这是法兰杰斯先生的儿子,夏佐少爷,这是斯特恩小姐。”
娜斯塔西娅紧紧盯着佐铭谦,他长得真像康里,看她的眼神就像康里在看她,令她就跟站在康里面前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真漂亮!”妮蒂亚·斯特恩不禁赞道。
娜斯塔西娅猛地回过神来,紧张地低下头,“你、你好……”
黑栗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佐铭谦不自觉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在她慌张躲闪的目光里仔细端详了她的脸。除去发色和眼睛颜色,精致小巧的脸蛋极具东方神韵,古典矜贵,一开始和他对视的眉宇间更有几分似曾相识的孤傲。
她长得很像安格斯给他看的照片上的女人。
“夏佐?”妮蒂亚疑惑开口,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佐铭谦松开手,娜斯塔西娅不由自主地后退一小步,神情复杂地偷瞄着眼前的这个人,其实没有康里那么吓人。
佐铭谦平静问:“你多大了?”
娜斯塔西娅愣了一下,低声回答道:“十五岁。”
她的生日刚过不久,母亲的忌日也刚过。
旁边的诺玛为了缓和一下氛围,补充道:“安小姐才过生日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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