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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昌平抬眼望向定权,但见他嘴角衔笑,一双黯黝黝的瞳仁中却是冰凉的,半张面孔叫窗外夕阳映得血红,半张面孔却笼在屋内的阴影中。这样一张面庞,如果真心笑出来,不知当何等教人如坐春风,可是现在这样子看上去,便同看现世鬼魅一样,凉自心底。他若是个闲散宗室,此刻或者便可拥美唱和,设酒飨客;若是个平常仕子,便可踏青走马,结社会友;若只是个市井小民,亦可闾里相聚,斗鸡弄狗。可却偏偏生在帝王家,不足二十岁的人,只能在这满院紧闭的残阳之中,带着没有半分笑意的笑脸,小心翼翼的提防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置何腹,推何心?若不坦腹示弱,则何以偿腹内不可彰之私心?

许昌平终是叹了口气,低声问道:殿下可是有过一个嫡亲妹妹,谥号咸宁,续齿为定,闺名讳柔,小字阿衡?

那一字一句如同裂雷一般,落入定权耳中。定权只觉手足冰凉,半晌才哆嗦着举起了手,指着许昌平问道:你怎么会知道?你究竟是何人?

☆、金瓯流光

阿衡,阿衡。定权心中默念,这两个字,他如何能够忘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小妹妹的面孔早已模糊,只是记得,她是那般可爱可怜,桃花一样的小嘴,刚刚学会含混不清的喊哥哥。

是许多年前一个春日,因促狭而复古的廷臣们私下里所谓的顾太子仍然头总两角,笨手笨脚地将幼小的公主抱在怀中,问在一旁含笑坐着的母亲:阿衡长大了,也会像娘一般好看吗?这么小的脸上怎么贴花子呢?她的头发也能够高高的梳上去吗?他俯下头去亲亲小小公主的眉心,自觉对她的心爱仅次于对他的母亲:不知道阿衡的夫婿现在何处?我可不能叫他随随便便就把阿衡娶了去。顾氏皇后身边的宫人们吃吃笑了起来:有太子殿下这样的兄长在,我们将来的驸马都尉可是有苦头吃了只怕也会伤了妹妹的心。不知道为何刁难驸马就要伤害公主的顾太子糊里糊涂地也跟着笑了。贵重的纨扇隐蔽了顾氏皇后著称于世的美貌,贵重的教养则隐蔽了她妙目中真实的神情,只可见她如云乌发上的步摇来回摆荡,于春光下漾出的灿灿金辉,映入了顾太子笑弯的眼角中。那片金辉中纠缠着一两声低低的咳嗽公主的出世给皇后的心灵带来了莫大的欢乐,也给她的身体带来了不可忽略的损伤。虽然她一双儿女的父亲并不在身边,或者他正在陪伴赵妃和她的儿女,但是在顾太子远比同龄人敏感和早熟的记忆中,这情景已足够永成最珍贵的吉光片羽。

妹妹突如其来的夭亡,父亲的冷漠,宫中的流言。母亲摧肝断肠的悲痛,父亲的冷漠,宫中的流言。母亲的沉疴,父亲的冷漠,宫中的流言。母亲的薨逝,父亲的冷漠,还是宫中的流言。一幕幕,一场场,一句句,一声声,陈年的疮痂,又被揭起,下面的伤口却从未曾愈合,反而沤出了脓血。刻骨的怨毒,如酒一般,越酿越陈,一时之间,翻腾而起,五脏六腑,皆被毒药腐蚀了一般,从寸寸骨节,到丝丝毛发,有知觉处,无知觉处,都在隐隐生痛。

头上双角已经总成发髻的顾太子萧定权,手足无措的被遗弃在多年后的春日中,虽然极力克制,却仍然惊觉满目的金辉突然翻做了残阳的血红。他努力在一地血色中寻找到了面前之人,嘶哑了声音:你都知道些什么?公主的闺名你是从何处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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