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权直到站起身来,虽犹觉得头昏脑涨,仍不忘去察看群臣中赵王的身影,但见他脸上微微衔笑,虽无人注目时亦是一副平和安祥面貌,仿佛周遭一切皆与他不干丝毫一般。随着皇帝由回廊转入后殿,一缕风拂过,热烫的面颊渐渐冷却下来。膳前更衣时,他低头微微一笑,再次体悟过来:这是她经手的,革带太紧了。
此日又逢月初,赵王在朝会后,依旧去中宫殿向皇后请安,他虽是皇后的少子,素来却并不如兄长一般与母亲亲近,往日按制定省,不过是以全礼仪而已。只是今日见皇后神情颇为憔悴,私下询问宫人后方得知,皇帝已逾二月未曾蹈足中宫。定楷知道自齐王事发后,皇后心情本就抑郁难解,对皇帝的态度较前也更加患得患失,便留下多劝慰了她两句。既已经到了用膳的时候,皇后挽留,也就不再执意推辞。
皇后因此事心中颇为欢喜,忙命宫人吩咐御膳房临时多加了几道菜,却都是往昔定棠在时喜爱的珍馐。一时齐备,皇后又忙命人给定楷布了几箸酸笋和干鲥鱼,勉强笑道:这时节鲥鱼难得,我记得你哥哥最喜欢这东西,你口味随他,素来也爱吃,多吃些罢。定楷谢恩笑道:是。先捡着鲥鱼慢慢吃完,方依着适才的话问道:哥哥近日有信给嬢嬢么?皇后闻言,呆坐了半日,方道:还是八月底的事情,说王府地处卑湿,破败不堪,待要重修,又恐你爹爹见罪,便这么一直拖了下去,如今便要入冬,也不知如何了。定楷宽解道:嬢嬢不必过于忧心,儿这几年俸禄倒还积存了些,若是哥哥需用,着人带与他便是了。皇后摇头道:你如今还小,尚不知需用钱处,等到将来娶了王妃时此语未完,两行眼泪便定定直落了下来,泣道:娘如今只有你了,若你再离了娘身边,娘这生可怎生过得下去?
定楷连忙投箸,趋上前去,亲自替皇后拭去眼泪,也不还座,就势偎在皇后足下,劝慰道:爹爹一时并没有给儿指婚之意,嬢嬢也不必过于担忧。皇后摇头道:你怎知你爹爹的性子,当年孝敬皇后还在的时候,你爹爹看她的那副神情,连我都觉得齿冷。几十年夫妻,万没想到,到了如今我也是没能够逃过。娘已是如此,拿什么来庇护你们兄弟?伸手凄然摸了摸定楷额发,道:娘与你爹爹说了几十年,也没能替你几个舅舅讨来半个实职要缺。我并非要替娘家人要官爵,只是实在不忍心看你们兄弟日后白白成了人家的定楷连忙喊道:娘娘!一面回头,斥退宫人道:此处有我服侍便可,你等先退下吧。皇后苦笑道:当日怎么能想到,要跟自己儿子说句体己话,也要到了避人的地步?定楷拉着皇后双手道:嬢嬢言重了,陛下这几月不曾过来,实在是因为前线的军情要紧,或者也是害怕带累嬢嬢忧虑。今日朝堂上,已有首战捷报返回,儿看陛下圣心大悦,连带太子殿下都大获褒奖,想来不日便会前来看望母亲。一番话直说得皇后面如死灰,问道:陛下是如何说起太子的?定楷淡淡一笑,转述道:陛下道国有如此储君,堪慰圣心矣。皇后冷笑道:如是,竟果真是要将我母子视作寇仇,拱手献人了。定楷微露讶异之色,问道:嬢嬢何出此言?皇后道:想来你还不知,前月陛下就欲封阿元郡王爵,听闻是太子力辞方才作罢。陛下宠爱皇孙,是世人皆知之事,只是我先前也只道是陛下年事渐高,人老了疼爱孙子也是常情。只是如今看来,莫非竟是陛下自觉年来圣体欠和,竟要衬此机预先立出皇太孙来,以固太子储位,以安巨戚之心不成?你兄弟对他跪拜也便罢了,日后还要对那贱婢之子俯首称臣。你哥哥也便罢了,只是你素来老实,并不曾有一言一事得罪他处,娘怎么忍心看见你也受了娘的牵累?一面说,一面又是珠泪乱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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