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因诧异而暂住口,言者不过是户部度支司一个五品司务,看来年纪尚轻。
片刻静默后,一翰林冷笑开言道:在其位谋其政,臣等不在其位,自然不敢染指置喙。自古至今,储副以养德为最重,庶政杂务,岂可涉及干预,甚乃至于呕心沥血,宵衣旰食?如此,则置国法人伦于何地位?置圣天子与众臣工于何地位?日后臣等修史,当为直笔,当为曲笔?难道竟要以此为本朝遗泽,为万世楷模?
青铜铸史,铁笔如椽,书写青史的正是他们。当刀笔刻入杀青的竹简,当他的理想,他的努力,他的坚持被一笔一划谋杀,当他活生生的人生占据半面雕版,为最终的白纸黑字替代,流传为永垂不朽,万世不易的字据,从那字与字里,行与行间,还有谁会在意,还有谁能在意,那些他爱过的,恨过的,他拥有的,失去的,他追求的,挣脱的,他苦苦追求而不得的,他奋力挣脱而不得的,所有他生而为人的这一切。
皇太子微微一笑,索性闭目,掩去了这场生前的闹剧。
天子忽而起身,怒道: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回去具本。明堂上如此吵嚷,成何体统!
他拂袖而去,众人悻悻住口。
皇孙萧泽自跟随付陵安厝孝端皇后皇堂,返宫后一直发热咳嗽,贪眠拒食,迁延不愈,算来大约已有一旬。他自去冬起断断续续便受过些风寒,也断断续续好过几回,是以本次从人并未过分重视,何况东宫局势一时风雨飘摇,几有覆巢之庾,人心惶惶,也不免疏忽。虽皇太子妃谢氏一直忧疑去冬无雪,今春或将易染时疫,然皇帝既下旨禁东宫出入,太子原本无暇关心也好,即关心为避嫌疑并不上报延请太医也好,此一旬内便一直由东宫典药局诊辩服侍,看来病情未更好也未更坏。直至结案后取消东宫门禁,亦一直未见皇帝派遣太医,而至廿八日午后皇孙于睡梦中忽然气促高热,呕吐不止,太子妃方大惊大急。数日内长沙郡王本一步不离守着皇孙,陪他讲笑,许他病愈后种种游乐,此时见状,跑出阁外,直至太子阁中询问,阁内宫人方告知太子已经具舆离宫,然方出走未久,定梁未待他说完,便向延祚宫门方向飞奔而去,终于在永安门处追到了太子及随从人等。
他十分焦急,不待行礼,上前一把攥住了定权袍摆,喘息未定道:殿下,快回去看看阿元,他好像不好了。定权神情一滞,继而蹙眉斥道:放肆!还不退下。定梁抓住他衣裾不肯撒手,流泪问道:殿下哪里去?比阿元还要紧吗?定权问道:你明日就要出阁,预备好了么?见他泣涕不语,又怒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不许你再往东宫去的么?你记不下,需不需我叫人写张旨意给你?定梁双膝跪地道:臣知罪然殿下不去,臣这便去见陛下。定权看着他,忽然举手,重重一掌掴在他脸上,声色俱厉道:你怎会如此愚蠢短视,如此厘缠不清?!定梁被他的神色举动吓坏了,不由松了手,只闻定权边走边冷冷吩咐道:皇孙那里,叫太子妃径去向陛下请旨。派人送长沙郡王回去,管好了他,日后除了筵讲,不许他再随意外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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