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晟闻言看了看他,徐徐坐下,正yù开口,不想此时完颜亶跑到他面前,先跪下伶俐地叩了个头,然后扬声把宗隽教他的话说了一遍,声音响亮得足以令在场的每一位大臣都听得清楚明白。
赐国相免罪券书?完颜晟大感意外,一时沉吟不语。
宗翰听完颜亶非但为他求qíng,还请郎主赐他免罪券书,当下大喜,感激而赞许地看看完颜亶,但又见完颜晟踌躇,知此物gān系重大,他不见得会愿意,便又再拜出言推辞:小王爷好意臣心领了,但臣功劳微薄,才智有限,于大金也无甚建树,实在不敢领受免罪券书。这券书陛下请留下,日后赏给作为远胜微臣的人罢。
完颜亶当即睁大眼睛问完颜晟:郎主不是说国相是大金第一英雄么?还会有人功劳能胜过他?
完颜晟便若被他将了一军,当着群臣之面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略显尴尬地笑。
其余人也不便cha言,也都沉默。须臾,元帅右监军完颜希尹忽然开口,微笑着说:国相功勋盖世,大金的确再无人比他更应得免罪券书。
此言一出,宗翰的心腹密友纷纷附和,高庆裔与萧庆二人更是开始列举宗翰破辽灭宋所立的赫赫战功,虽不明言请求,但意在促完颜晟答允此事。
终于,完颜晟呵呵一笑,道:众卿所言甚是。国相功勋盖世,为国屡立大功,理应特别嘉奖。朕明日会下旨,赐国相免罪铁券,除反逆外,余皆不问。
宗翰此时也不再推辞,双膝跪下郑重朗声谢恩,那喜色满溢于言笑间。完颜亶转目去看一直冷眼旁观的宗隽,目光暗含询问:我做得好么?
而宗隽若不经意地侧首避开,神色淡定如常,只把笑意隐于心间。
宗翰是前国相撒改的儿子,虽然是现下第一权臣,但始终不像太祖或完颜晟诸子一样,有继承皇位的希望,所以完颜亶的存在与否本来就对他影响不大,而现在,借机让完颜亶施恩于他,可让他知恩图报而大力保全完颜亶,说不定还会帮他争取皇储之位。何况,就宗翰自己的利益来说,辅佐与控制一位年幼的君主,远比受成年皇帝制约要好得多,扶持完颜亶必会成他以后主动积极地去做的大事。
此番亶儿能脱险,全靠宗隽舍命护卫,宗隽自然也应嘉奖。完颜晟忽然注意到了宗隽,温和地看着他问:说罢,你想要什么。
宗隽微微一笑,应道:臣近日颇爱玩赏汉人书画,陛下就把取自汴京大内秘府的珍品赏臣一些罢。
完颜晟闻言开怀大笑:宗隽喜好汉学,倒真变得越来越风雅了。好!回京后朕即刻让人送一大堆汉人书画到你府中。你好好养伤,慢慢看。
宗隽是被随从抬回府的。过多的失血使他几度昏迷,皮肤像是突然褪色,面上指间尽是瘆人的苍白,而活力随着鲜血溢流殆尽,前所未有的虚弱使他无力地闭目,进府之后奴婢们因看见受伤的他而发出的惊呼此起彼伏,生生传入耳内,令他不堪其烦。
入到房中才稍稍安宁。静静侧身躺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一个清泠悦耳的声音响起:怎么受伤了?
他缓缓睁目,眼前朦胧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他在俏立于chuáng前的柔福眸中窥见自己模样,便淡淡笑了:我又带回一张虎皮。
她说:我以为只有长白山才有老虎。
嗯,我以前也这样想。宗隽微笑道:但事实往往出人意料。
因是左肩受伤,所以他面朝右方侧卧,柔福就立于他面前,他顺势往下一看,发现她今日穿的是一双宽松的女真童靴。这发现令他觉得愉悦,遂伸手,想拉她过来坐下。
她一闪躲过。而他这一动牵动了伤口,似又有血流出,他收回手,痛苦地瞬了瞬目。
她悄然走近,盯着他的伤口看了许久,见有新鲜的血液自包扎的白布fèng隙中渗出,便轻轻地用右手食指沾了沾,指上顿现一点鲜红。
他再度睁眼时,正好看见她笑。她透过他的鲜血和他微蹙的眉头品尝着他的疼痛,于是绽开了一抹笑,但这笑意有欠明朗,像雪山上穿透冰封空气的稀薄的阳光,又似在雾气深重的林间点亮的篝火,辽远而模糊。
而她的眉宇间,多了一种他从未感知的神qíng,似是忧愁?那常常在他面前大怒大悲的小女孩,也会有了如此纤细的qíng绪?但他无力再想,伤口的剧痛有所缓解,而头却越来越沉重,在失去意识前,他只记得她曾以指沾着他的鲜血,忧思恍惚地笑。
第五章 完颜宗隽胡沙chūn浅 第十六节 浮影(上)
依稀醒来时,头痛yù裂,而身体越来越灼热,血液仿佛有了滚水的温度,在四肢百骸中一味奔流,薄薄的汗渗于发肤间,而肩上疼痛也随之苏醒。勉qiáng睁开眼,只见室内深暗,而庭户无声,四下静谧,应是夜半。
他茫然躺着,双目微晗,思绪飘浮,一时不辨这是何时,身在何处。
那门,忽然无声地徐徐开启,一道清丽窈窕的影子拨开莹莹月光,如云飘落于室中。
静立片刻,她终于缓步入内,悄无声息地渐渐走近。他所见景象不尽清晰,只觉她穿了一身浅色衣裙,头上白羽有月色光华,在被搅动的空气中轻轻地颤,而脸,却模糊。
多么熟悉的qíng景。又是她么,阿跋斯水温都部绝美的女子?
咽下凝结的叹息,他像往常那样迅速阖眼,作沉睡状。她停在他chuáng前,一脉沉默。闭着双目,他仍可感觉到她的目光如何在他脸上婉转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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