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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冲虽然不在军中掌权,到底是皇室贵胄,慕容泓禀承慕容暐密旨统率部众,自然也不得不认可他太宰兼大司马这样仅次于自己的地位,只是对他不披胄甲抬棺上阵之举颇是不以为然,总算没当众给他难堪。

以他的身份,攻下坞堡后,自然可以挑选最宽敞舒适的屋宇居住。可杨定一路找过去,却大出意料之外。

那处宅院甚是古旧,既无梧桐,也无翠竹,只有两株槐树枝繁叶茂,绿荫如盖,几乎笼住了小小的院落。杨定侯在门外等侯亲兵通禀时,只闻着清涩微香的槐花芳郁中,夹杂了古宅特有的霉腐气息,让杨定不由地便猜测,这院中原来的主人,是否早被燕军屠戳尽了?

轻叹一声,正觉无奈之际,听得院中有调弦试音的零落琴声,铮综悦耳;而亲兵已过来引他前去见慕容冲。

来到正屋前,亲兵侧身将他让进去时,杨定听得慕容冲悠缓柔和的声音传出:你热么?我弹曲子给你听好不好?高山流水,阳chūn白雪,都很能清心静气,你一定爱听。

杨定几乎立刻断定,慕容冲是在和碧落说话。那个清雅绝俗的男子,大概只和云碧落一人能那般的亲近。

他冲了进去,差点将碧落两个字唤出。

可古朴而cháo湿的屋中,除了空落落的几件案席和一副棺木,分明只有慕容冲,正微带讶异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温和一笑,将手中正调着的一架旧琴放下,站起身道:杨将军,别来无恙?

杨定自知失礼,忙上前相见:许久不见,殿下风采更胜往昔!

哦?慕容冲笑了笑,请他坐了,令人奉上茶来,才道:往日受制于人,每每想起,夜夜噬心啮骨,自然不如现在逍遥自在。

他瞥一眼杨定,笑道:可杨将军比那年五重寺相见,倒清减了不少!当日之事,着实亏了杨将军了,本王一直想着要好好谢你,可惜始终不曾有机会。

他的确和原来一般温雅有礼,偏又不失出身皇室的清贵矜持,让人忍不住为之敬服亲近。可他那亲切的笑容后,一双如寒潭清寂的眸子,幽黑得如无底深渊,总让杨定感觉到看不透,便如看不透这世事无常、翻云覆雨一般。

或者因为这屋中的yīn暗cháo湿与外面的烈日炎炎反差太过明显,明明慕容冲也和普通骑兵常曝走于酷暑之中,他的面容居然更加白皙,那种汰尽了血色的如雪洁白,与这古旧的屋宇显得很不协调。他的一蹙眉,一勾唇,俱是完美无瑕,清逸如仙,甚至让人有恍如身处梦中的错觉。

杨定本也称得上容貌俊朗英挺,可与这样风华绝世、不若俗尘中人的清好男子,却又无法相提并论了。此时,他更是忍不住的叹息:殿下不用谢我。云碧落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绝不可能眼看她和她最挚爱的男子出事而袖手旁观。

最挚爱的男子慕容冲神qíng微微凝滞,一抹笑意,说不上是悲伤还是幸福,缓缓自眸中dàng漾开去。那是杨定进屋以来,第一次看到他清寂宁谧的眸子有了一点不同的qíng绪。

怜薄命 断肠盟言如何诉(三)

他默默打量着慕容冲,忽然之间心都收缩了一下,如被雪水骤然浇过,许久才能透一口气,在慕容冲暗含揣度的注视下,缓缓说道:殿下,杨定冒昧,可否请碧落姑娘出来见上一面?她与我一起自千军万马中杀出,也算是生死挚jiāo,我来探我义父,也很盼着见她一面,叙一叙旧日qíng谊。

慕容冲眉眼不动,纤长有力的手指握紧陶制茶盏,指骨凸起处隐现淡碧的青筋,许久才略略放松,摩挲着粗制的陶盏,轻轻笑道:杨将军,你来晚了。碧落已经离开了。

离开?去了哪里?杨定坐直身体,紧盯着眼前俊美得不像真人的男子,并不掩饰自己灼烧的急怒。

慕容冲缓缓提盏啜了口茶,眸子沉寂无波,连声音也平淡如水:她已长大了,爱去哪里,便去哪里,我不会再管她。

你撒谎!杨定忽然便失控地高叫,一掌击在案几上,双目灼如烈日。

慕容冲面容蓦地森冷,半带讥嘲地盯着杨定,却不说话。

但闻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厢房那些本在休憩的近卫已被惊动,冲了过来,持了兵刃赶到门前,锋刃的尖锐光芒,被辣毒的日头反she着,毫不容qíng地投到杨定脸上,只待慕容冲一声令下,杨定休想再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杨定素来聪慧,哪能不知目前身处敌营,绝不能意气用事?但他盯着慕容冲腰下的双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双掌按于案上,挺直脊梁,一字一顿道:魏文帝所铸三把宝剑,飞景,流彩,和华铤,形制相同。但碧落一直认定,只有流彩和飞景才是一对。不管她去了哪里,流彩剑从不离身,除非她死!

慕容冲腰间两把佩剑,形制相同,一把嵌翡翠,一把嵌羊脂玉,正是飞景和流彩。

慕容冲想笑,可唇角牵动了一下,居然没能再露出那如面具一般与他相依相随的微笑来。

沉闷的卟地一声,慕容冲手中的陶盏忽然碎了,淡huáng的茶水,褐huáng的茶叶,伴着殷红的鲜血,淋漓而下,迅速污了那素白无瑕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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