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抬起眼,与我相对,红了脸诚挚说道:你吃的苦头,我都在一旁看着。你要晓得,我心里不比你好受。我只想你活得好好的,过得好好的。
是么?
是不是也不打紧吧?都已经过去了。
即便他将江山看得比我更重,肯这样清楚明白地和我解释,也算我当日对他的心意没有白费了。
算了。我闷闷地说道,我不想再提那些事,眼前的事就够我和三哥烦的了。
如果不是拓跋轲qiáng行抓了我去,萧宝溶怎会冒险离机,给了萧彦可乘之机,以至落到如今不堪的局面?如今拓跋顼也吃够了苦头,我也不想再追究。
可就算我不怪拓跋顼了,我还是不会忘记拓跋轲带给我们的痛苦和屈rǔ。
拓跋顼沉默片刻,道:你们目前的处境很棘手。即便萧宝溶降了萧彦,即便你嫁给萧彦,都不可能恢复往日的风光和自由。特别是萧宝溶,我想不通他为什么坚持回宁都。萧彦只是利用他的威望降服人心,一旦根基稳固,绝对不会留着这个大齐最有声望的皇弟。他最好的下场,便是被软禁终身。换了我,宁可鱼死网破,也不该这般束手就擒。
我打了个寒噤,故作不屑道:三哥一向聪明,他一定有他的打算。并且他的计划一定比你高妙,比你体恤人心。
萧宝溶的确想得比他们深远多了。
他的人脉极广,真要逃走另行起兵的话,未必输给了萧彦,但首先想到的是不能让百姓遭殃,生灵涂炭。
换了拓跋兄弟,必定金戈铁马当先,谁肯有这等胸怀天下的气度风骨?
拓跋顼摇头叹息:先机已失,阿墨,你们是没有法子的了。
我的手指将长裙上揉出了大片的褶皱,却只淡淡地说道:不管有没有法子,三哥为我走到今天这地步,我也会陪着他往后面走下去。有多远,是多远。真的无处可去时,也只死在一处,也不孤单的。
这一次,轮着了拓跋顼打了个寒噤,大约想到我听说萧宝溶出事后无望自尽的事。他握住自己手上冰冷的镣铐,忽然道:阿墨,放我走罢。我若得了自由,一旦你有事,或者萧宝溶走投无路了,我还可以设法帮你们一把。大魏的军队就在边境,兵qiáng马壮,凭他萧彦怎么厉害,也不得不顾忌几分。你们执意将我押回宁都,对即将被取代的南齐毫无用处,反将我送到了我的杀父仇人手中,也让我皇兄对付萧彦时心怀顾虑,岂不是太过损人不利己?
我终于明白过来了,怒道:你叫我来说了那么多好听的,就是为了让我放你?我倒不知道,皇太弟殿下原来这么会花言巧语!
他放下身段来柔声安抚我,口口声声说想保护我,要我活得好好的,过得好好的,原来只是为了哄我放了他!可笑我吃了那么多次的亏居然还不醒悟,差点就相信了他的话!
角声袅,休问定何如(五)
我狠狠瞪向拓跋顼时,他似乎也给伤到了,但眼神却没有退缩,与我直直而视,明润的眸光浮上一层薄冰样的寒气。他咬牙道:阿墨,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我笑了起来:阿顼,你认为,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我们之间,还有所谓的信任么?
那层薄冰便碎了,化了,融作氤氲的墨蓝水雾,怆然地泊于眸中。
许久,那苍白的唇角动了一动,挤出了一个模糊得看不清的轻笑,吐字如秋夜落叶般萧索苍凉:好罢,没有没有就没有吧!当我什么也没说吧!你回去吧,这里脏,呆久了怕萧彦的人马也要疑心,对你不好。
他说着,将头埋到自己的胳膊间,无力地耷拉下手。
我起身yù走,又顿下身子,冷冷地说道:即便我不想损人不利己也不成了。目前驿馆中已全是萧彦的兵马,连我们兄妹都给盯得紧紧的,又怎能放得了你?
嗯,罢了,我明白了。你其实想救我,只是已经救不了的,对不对?
拓跋顼点着头,发丝垂落面颊,掩了半边脸,依稀只觉他笑得惨淡。
我想否认,想说明我也想利用他来威胁刁难那个害惨我们的拓跋轲,可我张了张唇,到底没说出来。
让他心里舒服些吧,也让我自己心里舒服些吧!
相爱一场的结果,竟是彼此相害。
还不如当初不遇。
那么,恨起来就是将彼此抽筋剥皮,也不用为纠结到神魂俱丧,疼痛到肝胆俱裂。
走到门口时,拓跋顼忽然又叫住了我。
阿墨,惠王真是你哥哥么?
他当然是我哥哥。这话问得奇怪,你们拓跋氏,不就是因为我们是明帝的儿女,而对我们恨之入骨?
拓跋顼嘴角弯了弯,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哎,我见了他看你的眼神就不舒坦。你们俩长得不像,他对你好得也不像兄长对妹子。
那像什么?
我觉得他莫名其妙。
哥哥对弟弟妹妹好又有什么奇怪的?
天底下有几个拓跋轲那样冷血的哥哥?
我们是异母兄妹,我长得很像母亲,和萧宝溶不相像又有什么奇怪的?
拓跋顼犹豫片刻,很轻地一笑,没什么,你们就是兄妹吧?我多心了。
听他没说萧宝溶的坏话,我才放了心,也不再挑剔他的怪异话语,走了出去,又将韦开叫来,吩咐了他多加照应,方才在百里骏派来的亲兵保护下回房休息。
休息一晚,第二日继续前行,不过午时,便已入了宁都。
就与我那次被吴后骗回来一样,我们没能入惠王府。刚刚入城,便有人持了不知真假的圣旨过来,令我们即刻进宫见驾。
萧宝溶并不细看,竟由着他们径将车驾行至皇宫,在西宁门拦下所有侍从,由内侍将我们兄妹二人引上鸾舆,送入宫中。
惴惴不安中,我们被引至武英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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