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中文大学北门,要快。”
司机按下计费牌,从后视镜里瞅一眼长袖长裤的女乘客:“妹仔,这么热的天口还捂住面啊?”
口罩上方的那双眼睛弯成月牙:“我也不想,都怪港督批准在绿荫道种月季喽。”
“不喜欢花香味?”
“是花粉引发的季节性过敏性鼻炎,我从小就这样,我阿爸阿妈带我看了几多个医生都医不好,吸到花粉就打喷嚏流鼻涕,眼发热发肿,身上长红斑,还会气喘。”
她一通乱侃,成功将司机吓到:“这么严重,那你一定要戴好口罩。”
“嗯,好在这个病不传染。”
“原来如此,哈哈……”
司机不再和她聊天,大概还是担心她多说一句话便会喷吐可怕细菌,使他也变成靠近鲜花就会发热出疹,咳嗽气喘的痨病鬼。
顾沅把车窗全摇下来,为什么没有的士是敞篷版的?狭窄的交通工具让她窒息,只能全身僵硬的缩在窗口处,拽了拽裤脚,盖住绑着夹板的脚踝。
电台晚间新闻里女主持人正毫无起伏的念稿:“今日早间,为期一个月的赌牌竞标终于揭盅,原持牌法人天新博彩股份有限公司以七千叁百一十七万元,低于龙孚娱乐股份有限公司一个百分点的底价再度中标,成功竟得幸运博彩专营合约,续期为二十年,对此,龙孚法务团代表陈育礼律师向记者透露,天新博彩高层存在以不正当手段取得竞争对手底价的行为,并将保留向博彩监察协调会提出抗议的权利……”
司机感慨:“同人唔同命啊。”
计程车在本埠街道穿梭,晚高峰已过,五十铃也能开出玛莎拉蒂的速度,不到十五分钟,司机潇洒拉起手刹,翻起计费牌:“小姐,到啦。”
“多谢叔叔。”顾沅递过对折整齐的“红杉鱼”,逃命般从座位上滑出去:“不用找了。”
校门两侧的夜粥铺和咖啡店人满为患,还有一票摊贩推着保温箱卖冰啤给那些不睡觉的夜游神,发烧音响店门面贴着四大天王海报,发白的达明一派半边被叶倩文盖住,而音响正大声放送《重庆森林》插曲。
“我彷似跟你热恋过,和你未似现在这样近,思想开始过份,为何突然袭击我,来进入我闷透梦窝,激起一股震撼……”
空灵迷离的曲调让任何一个路过的男男女女脚步都轻盈,无论是洋溢青春荷尔蒙的大学生还是满肚肥油的中年秃顶上班族,通通回到腼腆娇羞,又怀揣一腔赤诚爱恋的十六岁。
顾沅包裹在涤棉运动服里的身体闷出层细毛汗,但是她连把后颈的头发撩起来扇扇风的时间都没,她要像一条拼命逆流而上的鳟鱼,蹒跚穿过大群刚下晚课的大学生,找到教师办公大楼。
她开始抱怨Cherry过度张扬的个人品味,虽然顾其昭一定会付给她十倍的钱,她也没必要给中叁学生买一双当季的路易威登运动鞋,已经有人在她脚上扎眼的四瓣花皮纹上逡巡。
她把头垂得更低,进入冷气充足的办公楼,政务处的门牌旧到字迹模糊,如果不是她曾仔细研读过一份中文大学的新生入学指南,不可能寻得到这个不起眼的小房间。
一个丰满的短发女人坐在大长桌摞摞文件堆后,小吊扇对着她座位狂吹,顾沅浑身一阵冷一阵热:“你好,我想找叶教授,叶继航,九零年,他九零年在文学院授课。”
“文学院?”那女人看起来五十多岁,斜分刘海烫成两个大括号,颇像当红歌星彭羚在某个音乐录影带里的造型,她正埋头看一本岑凯伦的爱情小说:“文学院没有姓叶的教师,请去别处问。”
“有的,一定有!”顾沅急道。
女人抬起眼,按摩着肩颈处的僵硬肌肉:“都说了文学院没有姓叶的教授,同学,你几年级?”她颦起细细描画的柳叶眉,狐疑地打量戴着口罩的顾沅:“你是不是本校生?”
“他可能已经离职,但九零年前他就在这工作。”
女人心生不耐,急于重回手头那本小说的精彩世界中:“小朋友,这里不是警署,有什么事请call999,我没时间同你玩找人游戏。”
顾沅央求她:“真的,是真的,我,我家里出事了,叶教授是我阿爸好友,求你帮帮我,我找他有急事,只有他能帮我……求你了。”
或许是她无助惊惶神态令那女人起了恻隐之心,最后放下书哀声叹气道:“……好,我替你查一下。”
“谢谢,谢谢你。”
短发女人从脖子上挂着的一大串钥匙中找到一把乌突突的,费劲地打开身后底层一个铁皮斗柜,抽出一册纸页发黄的硬皮文件。
“你说他叫什么?”
“叶继航,树叶的叶,继续的继,航空的航。”
那女人带上眼镜,在一列列细细麻麻小字间查找,顾沅一分一秒的等待,那本岑凯伦的《双面娇娃》被翻阅了叁分之一左右,倒扣在桌上,不知转过几回手,线装书脊破损得好像下一秒要从中间裂开。
她从笔筒里找到一只斜插的建校八十周年纪念书签,将它插进《双面娇娃》里,又把书平放。
书的封面沾染了褐色污渍,下边角卷起来,顾沅正想找个重物将它压住,那妇女指着花名册中的一行油墨印刷字说:“九零年是有个叫叶继航的人在翻译系讲课,不过他当年四月就已经离职。”
顾沅紧张地问:“上面有留下联络方式吗?”
女人瞪她一眼,最后不情不愿地报了一串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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