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时间,肖像的主体还停留在底稿阶段。当前只有面部和头发完成了初步的着色,后续还需要经过多层覆色以进一步加强色彩的饱和与光影的对比。尽管如此,从当前呈现出的效果来看,画家精妙绝伦的构思已经初露端倪,三种不同状态下的神情微妙而和谐地融合于同一幅面容之上,待到所有的肌理和细化统统完成以后,真正的成品或许会比最初的构想更加完美。Fuhrmann就是怀着这样的信心将画作带到出资人的宅邸里。一开始,顾惟的态度多少对他造成了一丝动摇,可是当他将用于保护的牛津布揭开,顾惟的反应一毫无疑问是超出预期的反应,又不禁使他苦笑起都这把年纪了却依然有
失平和的心境。
喜怒不形于色是上流社会公认的美德。无论内心如何波动,激烈的情绪也决不允许外露分毫。所以单从表面上看,顾惟似乎只是一动不动地伫立在画布前,仔细端详画中的少女。然而实际上,从他的眼中流露出来的目光,绝不只是单纯的欣赏而已。之所以伫立,是因为他已经无法挪动脚步,之所以凝视,是因为他已经无法移开视线。倘若这会儿突然劈下一道惊雷,或是发生一场地震,恐怕都无法超越他此时此刻所感受到的震撼。他被她迷住了,慑服了,这种着魔一般的状态,在长年沉浸于艺术激情的画家看来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于是,Fuhrmann适时地抛出了提前准备好的说辞。说是提前准备,其实亦是肺腑之言:
“先生,假如将来我的名字还能被人记住,我想这幅画一定是原因之一。”
“不
顾惟否认了他的话,深黑的眼睛一瞬不离地盯望着少女幽美的面庞。
“恐怕这幅画没法成就你的名声了。只要我还在世,她就绝不会展示在公众面前。”
说罢,他将同样深刻的眼神投射到Fuhrmann那张由衷微笑的老脸上。对画家来说,这番话就是最高级别的赞誉。
打那以后,Fuhrmann就在庄园里住了下来。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借住已是稀松平常,唯独这一次实在是毫无必要。以往借住在出资人的家里,要么是因为他在当地没有方便的住处,要么,就是为了节省来回往返的时间。这两个要么都是基于现场观察模特的需要,既然陈蓉蓉已经离开了,照说也就失去了意义。然而,与其说借住是出于画家的需要,倒不如说,是出于顾惟的需要。每天停笔以后,这副未完成的肖像画都要给搬到顾惟的卧室里去,直到早晨他离家后,才会重新送回Fuhrmann的画室。若说顾惟是为了催问进度,那画家倒还有那么一点应对的经验。不过事实似乎并非如此。顾惟从未就画作本身提出过半点意见,这么不嫌麻烦地来回折腾,仿佛只是为了和画中的少女共度良宵。当然这些仅是画家单方面的臆测,他并不清楚他的出资人每晚都在卧室里做些什么。在想象权贵们惊世骇俗的爱好上,他的灵感向来发挥不出作用。倘若有谁将这件事情抖露出去,那些充满闲暇的贵妇想必能编织出比小说更加精彩的传闻来。
正如先前所述,作为一个尚未确立婚约关系的名流子弟,顾惟很容易就会成为女人的谈资。俊美的容貌,典雅的品味,高贵的举止再加上讨人喜欢的谈吐,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优点。不过最吸引她们的,无疑还是他眼下持有以及未来必将继承的巨额财富。上流社会的女人,尤其是那些已经结过一次婚的,绝不轻易被男人的深情所蒙蔽。每每谈起男人,她们的态度就跟谈起时尚或者谈起丑闻一样,一样地熟稔,炫耀,刻薄,而且嘲弄。譬如顾惟不经常出席社交晚宴这件事,在急于嫁女儿的夫人们眼中就成为了他的缺点。除此以外,Fuhrmann也听到过一些暗箭伤人的风言风语,说这位漂亮的年轻人看上去不够健康,以至于使人感到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整个身体的黑色素都不正常地集中在头发和眼睛上,唯独皮肤苍白得过分,这样的形象,跟哥特小说里的吸血鬼简直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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