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王虽未能带着他们重新在这里扎根,但也总归在今夜,全了他们这些旧臣对于故地的眷恋心思。
冯珏是祖辈都生活在魇都的, 在魏昭灵还未推翻盛国时, 魇都还不叫魇都,他因得罪奸戾小人而被罢了官打入牢狱里,还没来得及问斩,盛国王城既破, 谢家的天下已经成了那年仅十九岁的少年的囊中之物。
他像个喝醉酒的归乡人,话痨似的向众人指点着远处的旧城墙,一字一句地同他们描画着,千年前的魇都该是什么模样。
他同楚沅说,他家的祖宅就在西市边儿上的石青巷子里,西市是魇都最大最热闹的夜市,每每入夜便有连绵的灯火次第亮起,那样热闹的光景原本该是最寻常的,最终却因时间的流逝,山河的改换而在他的记忆里变成最为难忘的画面。
那座城里的人,他记不得他们的脸,却记得那份令人心安的热闹。
“今日来过,于我而言,便已经足够了。”冯珏眼眶有些发红,他笑着看向身旁的同僚,再与他们一同望向那站在不远处的魏昭灵,同时弓腰行礼,齐声道:“感念吾王恩德,臣等已然无憾!”
这片土地不再属于夜阑,而这里的人也永远都不会发现结界背面的另一个世界,他们从此就要将那异乡变为故乡,永永远远地生活在那里,再也不复归来。
魏昭灵牵着楚沅的手,目光越过他的臣子,再望了一眼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旧城墙,这荒原,他以后大抵也不会再来。
天色渐亮,楚沅从混沌的睡意里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掀开遮挡住她视线的兜帽,她是靠在身旁人的肩膀上睡着的,此刻才掀兜帽,便毫无防备地被耀眼的朝阳刺激得眯起眼睛。
忽有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挡在她的眼前,待她眨了几下眼睛适应了一下,她抓住他的手指,偏头望他,“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朝阳淡金色的光芒里,他的侧脸便好似笼了朦胧的一层轻纱,他垂眼看她,眉眼里浸润着浅淡的笑意,“你靠我很近,我听着你的呼吸声的时候,好像才明白……”
“什么?”楚沅看他抿了一下唇,又停顿下来,便不由地追问。
阳光迎面,他纤长的睫毛微垂,在他眼下投注了两片浅淡的阴影,他忽而朝她笑,“我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大约是因为同她在这里为了等一个朝阳而坐了一夜的缘故,他的手指很冰凉,“沅沅,”
他是这样温柔又亲昵地唤她,好像阳光将他漆黑的眼瞳浸染出了琥珀的色泽,这一刻,楚沅听见他很认真地说:“这样真的很好。”
他从没这样认真去感受过风,他从前从没在意,也没意识到,四季轮回里每一重的风都是不一样的。
他从没像这样,跟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起,在一个漆黑的夜里一直等,等着撕破黑暗的第一束光照进他眼前的世界,照见身旁她熟睡的脸庞。
“我也觉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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