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随口的一句抱怨,他可能都忘了,但我记得。”太皇太后笑容微敛,“只因,他或许忘了自己那时抱怨过,但他怜惜媳妇儿的心,却是一直没变的。他恨裹脚,恨当时流放的路上,裹脚加重了他媳妇儿的伤。”
“是以,我最后一道在乾清宫颁布的懿旨,是送给他的一份心意。”
太皇太后含笑看着杨宣政:“我曾做皇后时,便是这么的细致体贴。因此,凭他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皆非我的对手。不在于我是皇后,而在于我与他能心意相通。”
“君臣、父子、夫妻。”太皇太后道,“是为三纲五常。”
“我做皇后如何体贴的圣上,你做太子,做儿子,就该如何体贴你的父皇。而不是警惕他,防备他。”
杨宣政没有说话。
“老人家总是很怕寂寞的。”太皇太后有些怅然的道,“且人老了就得服老。将来,得我靠着他,不是他靠着我。所以我得对他好一点儿,让他记着我的情,不好意思对我不好。”
“包括今日教导你,亦是讨好他的手段之一。”
杨宣政愕然。印象里的太皇太后,是巍峨的高山,是决不可挑衅的霸主。然而他此刻亲眼看见的,竟是太皇太后身体力行的教他该如何示弱!
这不可能!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惟不争,故无尤。”太皇太后缓缓念出了《道德经》的第八章 ,“水为至善,盖因柔能克刚。皇帝册封太子,总要添上一句‘深肖朕躬’,你唯有长成他期盼的模样,方能‘无尤’。”
“他仁善,你便要仁善。”
“他心软,你便要怜惜天下苍生。”
太皇太后轻笑:“我如今,不是慈眉善目许多了?”
杨宣政无言以对,但太皇太后的话,却是让他忍不住的深思。
为臣之道,为子之道么?
待他回过神时,太皇太后已然靠在罗汉床上睡着了。不便再打搅,杨宣政悄悄退出了慈宁宫。可就在他离开不久,太皇太后睁开了眼。年纪大了的人并没那么多睡眠,只是有些话须得点到为止,说多了倒不好。
她低声咕哝道:“重新捡回做皇后时的伎俩,真讨厌。”但杨景澄已经成长,此时虽无事,她再垂帘听政,或有一日,祖孙闹翻,她便彻底输了。
太皇太后轻轻叹了声,一辈子在大事上从未出错,不难。就是忍这一件事,着实难上了九重云霄。罢了,日后……闲来无事在家带带孩子吧。倘或再带个名垂史册的太子出来。她这一生便可称波澜壮阔,可由史家极尽溢美之词,流芳千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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