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南山进了家门就再没出来过。房子多年来没人打扫,他也不收拾;床垫早在他离家上大学那年就扔了,怕家里长期没人生蛀虫,他也不添置。每天就拿书包当枕头,用风衣当被子,饿了推开窗,楼下就是小卖部,吆喝一声,要粉要米饭要酒,就都给送上楼来。
邻居大叔敲过几次门,让他去自己家吃饭,他不想去,也不开门。家里没网,他也不开手机,每天与四面墙沉默相对。
不安静的是他的头脑,不管是醉还是醒,他想施清远,想到五脏六腑发痛,又想报道,想调查组,想谣言,于是又颠三倒四地恨他,恨不得能啖其血肉。
镇子每到夜晚寂静如死。有时从醉中醒来是半夜,他就推开窗,看天。这里的天和花城的天是不一样的,花城霓虹绚烂,夜空时常像是一盘乱七八糟的调色盘,薄雾都带着彩色。小时候家乡的夜空也是灰蒙蒙的,现在产业没了,夜空清朗起来,就是空荡荡的,好像什么也没有。
小镇闭塞萧条,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留下的就是老人和小孩。那个“卫家读书很好的小子”回来,一时成了镇上的大新闻,没过多久就变了味,人们都说,卫家小子在外头受了刺激,精神有些不正常,被人家给赶了回来。
再次在混沌中感受到痛,卫南山说不出自己究竟是发烧烧醒的,还是胃痛痛醒的。
浑浑噩噩从冬捱到了春,就着两件风衣,好几次半夜冻醒。他从床上抬起半个身子,判断了一下自己到底是哪不舒服,他觉得是发烧。
不过无所谓了,肉体上的难受只有一个好处,就是让人涣散的精神不得不聚拢起来。他艰难地套上风衣,想下楼买点退烧药,没等挪到楼梯口,便咚的一声栽倒,不省人事。
等醒过来,人已经在医院里挂上了点滴。
邻居大叔啪嗒打了下打火机,点了根烟。“跟叔说说呗,出什么大事了,这么要死要活的?”
小镇卫生所管得松,都是熟人。护士走过来瞪了一眼邻居大叔,不过没把他轰出去。卫南山急性胃出血,好在不严重,输了血洗了胃,很快就控制住了。
他动了动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邻居大叔叹气。“你爸妈没的早,我们呢,原以为你也就念个十六七,出去一打工,也就到头了。谁叫你遇上盛老师,人家就觉得你是个念书的料,最后还真让人家说中了。小山,叔不会讲大道理,叔知道这大城市人多官大心也狠,咱们小地方出去的,难免不称意,受欺负。但不管你是外头让人欺负了,还是犯了什么错误,都不能自己糟践自己。你这么糟蹋自己,头一个对不住的就是人盛老师。人培养你,不是让你做大官挣大钱,你好歹健健康康堂堂正正,别枉费人家一片心。”
大叔手往枕头下一塞。“手机我给你充上电了,我也不知道你这现在还能联系谁,你看该给谁打电话,给谁打个电话吧。”
卫南山打开手机,微信哔哔哔哔弹消息弹了有半个小时。他茫然地往下滑着,谁的留言也不想看。翻到秦主任名字时顿了一下。打开,里面三条消息。
“小卫你给我个地址,还有一些东西,我让人给你收拾了寄过去。”这是两个月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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