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就成了一个黑脸一个哭脸的局面,楼上廊子里都听得清,贞吉问了敏雯知晓个大概,心头有羞耻、有窃喜、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避了下楼用早饭,悄悄回到自己的卧房。
「与寒生真正相互交心,是那年北平的秋日初雨。
我一直以为,凡万事万物都随着红尘翻涌千篇一律地重复着,唯有同“初”字有关,在不论前途为何的日子里都会寂然生辉,是苦涩长河中的一抹赤金残阳,其中承载着的记忆时时提醒着我:你应当为了这些好好活着。
那时皖南已经又开始打仗了,安生不过半月,北平的街上也时时戒严。寒生忙了起来,他大抵同军阁的那些族叔兄弟们意见不同,每每回来大多寒着个脸。
北平降下秋雨,冷得不同于南京,亦早于南京。
七点钟,我被窗外哭嚎的风惊醒,看着司机在打扫车子,赶忙梳洗下楼,还是没赶上跟他说句话,车子开过水门汀,他出去了。
留下沙发上搭着的一抹蓝,幽幽冷清的靛蓝,是他防雨的军装大衣,忘在了家里。外面的天阴沉沉的,显然是要下雨,我没时间细想,恰好赵巧容尚在安睡,便拿上大衣坐另一辆汽车跟着去了军营。
寒生去了九岭镇那处驻扎点,谢宅的车牌畅通无阻地开了进去,当时已经落了雨点,越下越大。他听人报过信,谢钦撑着伞,周围皆是军装士兵,迎了出来。
我冒着雨下车,抱着他的大衣跑了过去。
寒生脸色很冷,质问我:“你来这里做什么?”
谢钦使眼色给手下,很快我头顶不再落雨了,虽然已经湿得彻底。
“你忘记带这个,我瞧着定要下雨,给你送来。”
那瞬间他看我的神色复杂,凑近了几步,脸绷得很紧。直到无声接过了大衣,天上降下脆生的雷,我只穿了件单层的襟子,再加一件开衫,忍不住瑟缩了下。
他沉沉开口:“为什么要来?为什么……”
我知道,前一句是问我,后一句问他自己。
——贞吉书于民国五年九月二十」
那天的后来,她在谢蕴单独的洗漱间冲了个澡,而初秋刚至的时节,他生了个炉子,亲手给她烘干一身的湿衣。
姑娘家的浅色衣料,柔软芳香着被他抓在手里。贞吉洗完了,裹着他的大衣坐在旁边等,一言不发。
谢蕴怔怔出神,想到从未有人对他这么挂心。算起来与他最亲近的是谢钦,却因为都是男人,也没有这么细致。而赵巧容只顾自己享乐,当然他也不会关注赵巧容如何,两人冷淡着相敬如宾。
贞吉不同,她总是关注他是否皱了眉,语气是否不悦,军务是否顺利。他最近睡不好,她便给他熏安神香;他嗓子哑了,她便深夜给他炖雪梨;王妈说他忙起来忘记吃饭,她便给他做点心放在书房……
刚刚乱着头发满身湿漉着送来大衣,他不可否认心窝子也跟着软上一软。
唤回神智的是裙子上的系带被烧着的糊味,谢蕴赶紧抓了起来,直接用手拈灭,倒也不怕烫。他坐在矮凳上,要转过去抬头看她,贞吉自己整理整理了头发,正静静地盯着他,还是那副淡漠的样子,双眸却潜藏着殷切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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