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宫墙,冷冷的夜。四面都是仓皇逃窜的人,小皇帝猝死,太上皇突然出面下诏,刘嗣贞高仲甫一时皆起,脚步声、哭喊声、恐惧的言语和末路的表情,在这铁壁一样的宫闱之中来回奔撞,像无数只绝望的苍蝇,渺小卑微,无路可逃。
殷染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去,她只是很想把自己整个人都藏起来,最好是埋了,让泥土和海水湮没自己的呼吸,让她再也不要去想那个远方的生死未卜的人。
读过的经文一时间全部涌上了脑海,自己作的业,自己受的报,她刚才险些要下手杀死一个五岁的孩子,而现在,陕州就失守了!
自己其实从来就不该读佛的,不是吗?自己是如此地……如此地卑劣,如此地歹毒,自己和戚冰其实根本没有两样。
所以,上天才要惩罚她失去自己最爱的人,不是吗?
树影从肩侧擦过,一丛丛黑黢黢的宛如暗夜里半睁的鬼眼,冷漠地围观着这个不知所措的女人。她坚持了那么久,从五郎离京到现在,一个多月了,她不曾有一句话抬高过声音,不曾露出过一丝一毫脆弱的表情,即使是知道五郎重伤昏迷之后,也只是冷静地计划着如何让太上皇归位罢了——
她一直是那么地理智,因为她知道发疯根本没有用。
既不能让千里之外的五郎醒来,也不能让二十万叛军一夕消失。
可是今夜……今夜,她真的,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啊……
那嘈杂的人语不知何时竟已远去了,她扶着身边的树干,蓦然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身子卑微地躬下,五脏六腑好像都被一把锋锐的剪刀铰成了碎片,她捂住口,竟忍不住好一阵干呕。
没有人会看见的,阿染。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抚慰着她: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连月光都无法照到,你若想哭,便流泪吧;你若想死,便举刀吧。
她的身子一点点地软了下去,倚靠着那棵枝叶繁茂的大树颓然坐倒,将脸庞埋进了手掌之中,许久,却没有发出一声呜咽。
已经九年了。
九年,他们的生命里不曾容下过比彼此更重要的人。
可是,他们却把这九年的漫漫的时光,都浪费在了什么地方啊?他们互相追逐,互相戏弄,互相刺探,互相依赖,却从来不敢当真地交底。好像害怕一旦将那些话说出了口,自己就再也没有了转身离开的余地。
可到了今日她才发现,如果——如果他当真死了,那么她最后悔的事,便是——她从来不曾告诉他,她爱他。
就算这爱是黑暗而绝望的,就算这爱将永世沉沦于地狱火海,就算这爱满布着伤痕。
那也是爱。
“五郎……”她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却听见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宛如柔软地应和着她的歌吟,“我不走……我等你回来,我还有话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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