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廊道人声渐重,捧着漆盒的宫女不小心跌在石板上,差点碎了盒子里头的玉饰。
“赶紧起来,今日陛下赐宴新科进士,不得出差错。”走在前面的一个宫女焦急唤道。
跌倒的宫女懵懵懂懂爬起来,掸了掸裙摆上的灰尘,捧起盒子赶忙跟上。
御花园赐宴,是皇帝心情大好之下随口赏下的,还穿着平常装束的一行人站在这天子地中都还有些拘谨。
打理着餐食的女官点了点人,眉头深蹙起,低声训斥着一旁的宫人:“四十七个人啊……怎么少了一个?是哪个不懂事的,将人落下了?还不去找。”
“是。”宫人忙循着来时的路找了回去。
如今春飞草长之际,日日晴光好。
赵钦明一身素袍倚在柱子边,这东宫萧瑟得如深秋,却听到墙外过路的宫人叽叽喳喳。
方才侍卫给他送饭食的时候,他问今日是什么日子。
“陛下宴请新科进士,故而吵闹了一些。”
难怪,那些宫人年年就爱趁这种时候,讨论讨论哪个探花郎仪容不凡,那个进士又寒酸得让人咋舌。
深目微收,他掀开食盒瞧了瞧里面的素汤水,撇开了脸。
这东宫里,现下除了外头看守的侍卫,留下的两叁个侍者都跑出东宫自寻出路了,成日里连话都说不了两句。
他靠在窗前,拨弄着屋檐上垂下来的紫藤花,算着时辰。
风过,草动花扬,窸窸窣窣的声音里,夹杂着难以闻听的脚步声。
他本来以为是老鼠,不甚在意,那振袖飞扬的声音,让他眉头一皱。
透过那层层的紫藤,儒生袍的衣角从红木柱边擦过,飞檐下素手白衫的身影,停留在窗外他五步之处。
面相是生人,看打扮是新科进士,莫名出现在这里,赵钦明扬了扬头。
“宫中禁地颇多,你若是才入宫,便不要乱走,免得丢了性命。”他拨弄着头顶紫藤说着。
来人不慌不忙,行礼说:“臣崔岫云,见过太子殿下。”
紫藤忽而被拽下来一束,花蕊落地,赵钦明凝眸,站直了身子皱眉。
来人柳叶眉舒展,浅笑温婉,眉目谦和又张扬,姿仪端方,与从前的落魄,全不一样了。
他眼中是错愕与怒意,崔岫云却笑得依然。
“宫外风景不好吗?怎么回来了。”他冷声问。
她行礼浅笑,眉眼谦和又傲然,“臣惦念殿下,只想早归。”
“这里没有殿下,”他抬抬袖子,漠然看着她,“只有庶人赵钦明。”
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打理仪容了,素衫宽解,勉强搭在身上,胸襟都是外翻开的。须发横生,看上去乱糟糟的,浅浅一握,清俊的面容平添几分戾气。
崔岫云眼神无辜,挑眉缓步走近,纤手柔伸出,似在描摹他面容。
然后她就一把拉住了赵钦明的短须往下扯。
他吃痛皱眉,反握住她手腕:“云袖袖,你放肆!”
那样下意识叫出了她原本的姓名,便是真的生气了。
再听到这个名字,她眼神中闪过些微颓然,又无惧色,唇角轻扬:“真当自己是庶人,还会说我放肆吗?”
他撇过她的手:“出宫,别再回来,我告诫过你。”
“可臣已经请愿,任内宫职。不出一月,便要来做事了,”她与他隔着窗下的墙站着,崔岫云轻整他的衣衫,“殿下用食了吗?”
赵钦明未答话,她的视线落在了屋内桌上那一碗素汤,又不悦地抓着他的胡须:“殿下这是要蓄须吗?也不修理。”
“我不会修理。”
他语调清冷,理所当然得没有半分愧色。崔岫云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宫人呢?”
“皆撤出去了。”
她喃喃:“一群蠢货。”
“识时务者,不算蠢。”赵载捉着她的手,给她塞了回去。
“自古太子被废,早不知被迁居到何处去了。但如今还让殿下住在东宫,这就是陛下的心意所在。这群人现下苛待殿下,上赶着讨好别人去,实在蠢货。”
她抽过刚被赵钦明拽下来的紫藤,缓缓行礼:“时辰不早,臣先告退。”
背过身离开的时候,她听到了那句“回去”,命令的语气一如从前。
她并不回头,温声道:“臣自然要进宫,这还得去,报殿下曾经的窃食之恩呢。”
从东宫后墙小径处离开,这条路她被没入掖庭为奴时走过太多次,从前偷溜进来,身形恰好,如今也要弯腰才能从门后走出,她盯着飞檐上那一只雀鸟,清浅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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