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遇到了来寻她的宫人,宫人松了口气,带她去御花园,见她手中紫藤还笑:“这是哪里的紫藤花?”
“我迷了路,从那边墙外扯下来的。”她答。
未料宫人脸色一变,低声说:“娘子既然要入内宫为官,还是多注意各宫室所在,莫犯了忌讳。”
忌讳?
她称“是”,未发一言。
宫人领她见了女官,道“崔娘子到了”,才给她排了位次。
本朝为充盈后宫内官,自十年前,便开科取女官,与外朝官同试。起初所试内容不一,后来礼部就拿一样的策试题给这两科,女官试中佼佼者,也可自抉,究竟是入内宫,还是等外朝派官。
就算开科取士如此些年,这登榜者,十之七八也都还是富庶之家出身。
今年的状元倒不一样,是彻彻底底的边地寒门,名唤黎训,一篇《治边论》,得陛下抚膝而笑。
除此之外,今年取士中,最惹眼者,还有一个,便是崔岫云。
出身江南世家旁支,虽不显贵,十七岁时因父亲与时任通判生龃龉,被暗害,便在那通判门前跪诉冤情,与那通判在门前唇舌交战,最终救父。其风姿秉性,为时人称道。而后年少成名,江南士林皆荣其为人学识。
此次入京,也是众人多投目。
皇帝来时,众人跪地。崔岫云那支紫藤挂在案边,皇帝路过时,倒多看了两眼。
“这时日,宫中的紫藤开得并不多,这是哪里来的?”众人落座之后,皇帝问她。
她叩拜下说:“臣入宫跟错了路,过路东南处一宫苑时,不敢近前,看其后院墙上,本在墙内的紫藤因藤枝歪斜,高墙破败,而伸出了墙外,便折了一支。”
“东南处……”皇帝念叨了两声,神色微变。
座下有见识的人,此刻都屏息起来。
东南处,是东宫。
叁年前,素有国朝诗赋盛绝处的翰林院秦修撰曾观东宫紫藤早放,写下一诗,传散满京,春宫紫藤是为知名。
一旁的内侍上前:“陛下……”
“怎么宫里的花,都无人修剪了吗?”皇帝未发怒,却如此问着。
崔岫云看尚宫慌忙跪下认错,便出言道:“许是宫苑废弃,少有人至才疏忽,望陛下恕罪。”
“废弃?”
皇帝的语气更凌厉起来,崔岫云微楞,低了声音:“臣只是见,此时宫中膳房奉膳,这一路宫人却无人进那宫苑,如此认为……”
皇帝发怒责骂宫中内官时,崔岫云惶恐低着头,抓着袖口,敛神平静。
这日出宫时,黎训叫住过她。
二十四岁的年纪,人虽一股清瘦苦气,却也生得俊朗,板正直爽。
“我听人言,崔叁娘子已领了内宫官职?”黎训问道。
崔岫云颔首,黎训便劝:“为何如此?我看娘子心性,志不在此。内廷为官,就算是在天子近侧占些便宜,理外朝政也是坏规矩的,这岂不是自缚手脚。”
等外朝遣官,依本朝规矩,少说还要大半年,她不能等了。
“谢黎兄指点,只是,我有非得入宫的理由,”她语气平和,忽然垂眸,“而且,不会太久的。”
赵钦明见外面的侍卫又捧来合规制的午膳,又讨好地看着他时,并无什么好神色。
他安静用膳,看着桌角那盘荷花酥,眼前似乎出现了个小女孩的身影。
她从前都是夜里来的,掖庭奴婢的苦活颇多,他又不能明面上照拂,她便还是在冬天寒水里洗烂了一双手。
从前宫人多,她就躲躲闪闪,从后门进来后,就从窗口处跳进房间。窗户太高,有时她跳不过来,还得他去拉一把。
为此,从不在夜里进食的小太子有了宵夜的习惯。
发红长疮的手捏着各色糕点,她吃得狼吞虎咽。他坐在一旁写功课,总是要看她走时,趴在窗口探脑袋进来。
“下次多备一些荷花酥。”她嘴里是没下咽的食物,模模糊糊嘱咐着。
他搁笔,趁着她还没走,在窗口处将药膏敷在她手上。
“殿下。”她抿着唇看向他。
他都准备接受道谢了,却听她说:“你怎么上药粗手笨脚的。”
……
这人从来是不知好歹的,本以为这些年会变些,倒是变本加厉了。
恍惚那年赶她走时,她留下一句“有朝一日,殿下会需要奴婢的”。
赵载吃了一口荷花酥,眉纵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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