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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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

“啊——!啊——!将军——!将军——!”

严熙被余春柳的哭嚎声吵醒。

她下床走到衣柜前蹲下,拨开悬挂的大衣,拉开藏在衣服后面的小抽屉。最小的药盒,铝板装,抠一片药再倒一杯温水。

她动作熟练地端着水杯来到余春柳的卧室。

她坐在床上,一头枯草似的长发垂下来,枯草下蜡黄色脸庞上遍布细小皱纹,泪水顺着脸上张开的皱纹流淌下来。

“将军呢?将军的相片去哪了?为什么不在这个桌子上了?”她枯瘦的手爆发出力量,像抓住求生稻草一样死命摇晃严熙的胳膊。

她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说到:“吃药。”

“你快去找找将军的相片!”她又呜咽着哭了起来,“我求求你了!”

严熙按下情绪走到供桌前,把严将军的相片拿起来擦干净,送到余春柳的手里。她紧紧抱住相片,呜咽的哭声更大了,楼上已经有不耐烦的脚步声响起。

“吃药!”

她终于失去耐心,把她的右手从相框上一根根掰开,水杯和药都硬塞进她的手里。年过半百的老人,像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样抽噎,张口不情愿地吞掉药片。

“咽下去!”

“呜呜!求求你,我能不能不吃这个药,吃了我会忘记将军。”她用睡衣袖子的边角擦眼泪,绛色睡衣留下深紫痕迹。

“不行,你病了,吃药对你病情有好处。”

“我的病早就好了,不信你去问医生。”她装模做样的抬手抹眼泪,脸上的泪水早就已经干涸。

严熙叹气,又想到明天正好要带她去复查。

她用妥协地语气说:“好,今天的药你先吃了。我明天带你去看医生,如果他说你可以停药,我就不再强迫你吃。”

她信了她的话,自觉把水喝下去。片刻后,她手里抱着相片,嘴里呢喃着‘将军’,头发乱成一团混搅的水草沉入睡梦。

替她掩好被角,她退出房间。

今夜是如此平凡的一晚,在她所经历的漫漫长夜中,这样的对话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从高考前夕父亲去世,母亲强撑着主持葬礼后,她就开始病得一发不可收拾。遗忘,迷路,胡言乱语,她的行为和心智退化成了小孩。

楼上的脚步声平息,家里落入一片死寂之中。严熙再也提不起一点力气,她颓废地扶着餐桌坐下。曾经每次家庭聚餐时她坐在这个位置,对面坐着妈妈,右斜前方坐着爸爸,那个人就坐在自己右手边。她坐在这里还可以看见那扇上锁的房间——那个人曾经住过的房间。

真恶心,她怎么会想到那个人?

她立刻反思自己,揪住自己的头发想把他的形象从脑海里拔出去。她对着自己的脑袋锤打,惩罚自己不受控制的身体——为什么每当处于放空状态就会想到他?

疼痛拉她回到现实,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沾湿睡裙。

回到自己卧室,躺倒在熟悉的床铺上,她费力地大口呼吸,枕头上的潮湿还没完全干透。拿被子蒙住头,眼泪再次泛滥,落进耳朵的轮廓里。耳边有风浪的声音,咸苦的回忆如海浪汹涌而来,海浪压在她身上,拖她进入不得挣扎的深渊。

良久,拉下薄被,平复呼吸,她终于在回忆的死海里上岸。

......

B市进入六月,已经过了立夏,气温在稳稳攀升。

曲折回廊,两旁草率种植的爬山虎也散开一片枝繁叶茂,给予医院里苦闷等待结果的病人和家属浅浅阴凉。

余春柳拿着破碎的手机在屏幕上戳戳点点,她带着小孩的天真笑脸凑近严熙问:“怎么了?将军刚才和我通话了,你为什么不开心?”

“你认错了,那不是他。”

“少来,你肯定是嫉妒我。将军是我一个人的,你永远别想打他的主意。”

她努力学着用哄小孩的语气说话:“嗯,是你的,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嘿嘿......嘿......哈哈,将军......”得到夸奖的小孩子,心里比喂了一颗蜜糖还要开心,她抱住手机痴痴地笑起来。

爬山虎垂下嫩绿枝条,深绿叶片挡住了严熙的视线,她拿开手机,圆圈的尽头是一则提示。

余额不足。

她不知道自己要露出怎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些事情,干脆抬手附上额头,盖住自己的眼睛——给予自己一个短暂的,小小的独处空间。

事与愿违,越是想安静的思考,越是求不得宁静。刚才的场景如放电影,场景变换如走马灯在她面前放映。

“你这个家属怎么当的?病人说她腹痛已经持续一个月了,你没关注过吗?”

“我.....对不起,医生,您看这个......”

“大概率是子宫癌晚期,尽快办住院吧。”

严熙从诊室出来,余春柳在走廊尽头的角落里打电话。她佝偻的后背紧贴白灰墙壁,细碎的墙灰像一层白纱衣盖在身上,讲电话的声音大到站在这边也听得一清二楚。

“喂!将军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好想好想你!” 神情好似被人求婚的少女,她羞赧地捂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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