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记得敖包节时,她寻北庭都护府的赵将军询问崔将军战前最后一封信的内容。听闻只是商议联合剿拿巫医、并请赵都护协助寻亲,她面上曾有浓浓失落。
彼时他不明为何,现下却懂了。
当年大战来得突然,崔将军给赵都护的那封信,并非他的绝笔。
这石壁上的字,才是他的遗言。
他的拳拳爱女之心,在这石壁上淋漓汹涌,令人动容。
洞中火光渐渐转暗,薛琅久久地拥着她,任由她哭得伤怀与怆然。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忽然传来“砰”的一声轻响。
他一顿,当即静听,不久那声音又起,似鞭炮声隔着重重门扉响起。
他忙道:“或许是王怀安他们来了?”
他替她披好衣裳,连忙同她出了山洞。
外间夜风难熄,冷得透骨,浓浓夜色里,近处陡然一束焰火腾空,于浓墨中怦然炸响。
看其方位,正是二人爬出的那蜿蜒往上的洞隧边。
二人一阵振奋,等待不得,立时朝那洞隧方向迎上去。
未几黑暗中已传来隅隅人声,又亮起火把数枚。
嘉柔当即挥手便大喊:“在这里,我等在此处——”
“将军。”已传来王怀安惊喜的声音。
他带着十数人几个起跃到了跟前,亮堂堂的火把下,见薛琅与嘉柔二人皆无甚伤势,方放下了心,来不及寒暄,连忙道:“李剑在崖上做接应。”
薛琅点一点头,“速传信。”
几簇焰火登时在头顶炸响,过了须臾,又有另几声焰火已做回应。
未隔多时,从万丈悬崖下便垂下绳索数根,李剑顺绳而下,悬于半空,扬声念了句佛家八字真言,方笑道:“薛将军,要从此处上崖,少不得要为难你的心上人啦。”
他只略顿了顿,便扬声问道:“崔姑娘请听题,什么无腿走天下?什么蛋不能吃?什么官只能当一日?”
薛琅含笑回看嘉柔,嘉柔想都不想便扬声道:“船儿无腿走天下,笨蛋不能吃,新郎官只能当一日。可对?”
李剑哈哈一笑,须臾间便往绳端垂下一个大大的箩筐。
薛琅扶着嘉柔站进去,他则拽着相邻的另一根绳索跃上崖壁。
天上依然没有不见月光,他回首往那山洞方向望去,黑魆魆中已难见洞口。
他想起那岩壁上刻着的一行字:吾心中本有一人选,文韬武略,胸有丘壑,从军于西南……
他于心中默应。
岳父大人,儿亦心悦嘉柔,愿以最赤诚之心求娶阿柔,欢喜她生机明快,能给她逍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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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盛天启二十三年春,崔嘉柔女扮男装逃婚于龟兹,始遇安西大都护薛琅。
二十三年冬,其舅父安四郎作长辈之表,见证二人定亲。于定亲宴上,崔嘉柔同一位名为巴尔佳的女郎相谈甚欢,义结金兰。
二十四年春,大盛派往天竺迎接包括崔将军在内的三十八位前安西军的骸骨队伍,在与突厥旧部重重周旋下,终于护送良将骸骨重归故土。
二十四年夏分日,黄历有云,宜出行,宜入宅,宜嫁娶。
这一日从早到晚,整个龟兹城皆沸腾于安西大都护薛琅与崔将军之女崔嘉柔成亲的热闹。
前去恭贺者众多,未能出席者聚在酒肆中畅谈这一喜事。
有人不知其中因果,问道:“薛将军不是同名为潘安的一位夫子感情甚笃,怎地突然又同女郎成了亲?这置那潘安于何地?”
又有人嘿嘿一笑,心怀不可告人之意:“薛将军可男可女,果然不同寻常。”
酒肆的东家是个极清秀的郎君,名叫“恒玉”,叉着腰骂道:“闭上你的臭嘴,薛将军与崔姑娘天造地设,要你等在此嚼蛆。”
这时才有吃完喜宴之人出来道:“那薛将军平素明明酒量了得,千杯不醉,在自己的喜宴上只饮了四五杯,却醉得不省人事,被人早早搀了下去……只我瞧着,他离去时倒是脚步生风,毫无一点醉态。”
众人听闻,皆恍然大悟,继而齐齐笑而不语。
春宵一刻值千金。
有那般沉鱼落雁的新妇等在房中,哪个男人还贪恋那几口杯中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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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夏日的傍晚,城门即将关闭之时,一对风尘仆仆的龟兹夫妇赶着一群浩浩荡荡的羊群进了城。
他们的身畔还跟着另一个瘦削的青年。
青年面色黢黑,发须皆长,不敢相信这是龟兹,寻着守城门的将士们问了好几遍,皆得到肯定的答复,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赶羊的龟兹郎君用蹩脚的大盛话道:“说这是龟兹,你竟不信。”
青年哪里敢轻易相信。
他去岁冬月便从长安出发,因言语不通,四处迷路,将回鹘、吐蕃都串了个遍,终于于半途遇上了这对寻羊的夫妇,方一路跟随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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