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抬头,顾清淮手背轻轻蹭过她的眼
() 睛、脸颊。
他的眼睛也慢慢红了:“你哭,她会以为我欺负你。”
钟意眼泪断了线,这次是怎么哄都哄不好了。
回去的路上,眼前闪过夏阿姨笑,夏阿姨给她送饭,夏阿姨代替顾清淮去看她、抱着她说这些年你辛苦了。
黄灯变成红灯,顾清淮的越野车缓缓停下,耳边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喧闹声。
钟意抬起头,只见路边有一家幼儿园,家长正在把小朋友交接给园里的老师。
顾清淮偏头看向窗外,侧脸干净线条冷淡。
那目光过分专注,以至于他没有发现红灯已经变成绿灯,后面的车急不可耐地按下喇叭。
顾清淮这才回神一般,缓缓发动车子,孩子们的笑脸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
钟意听见顾清淮自言自语一般喃喃说道:“妈妈现在已经上幼儿园了吧。”
夏天阿姨去世三年。
如果投胎,现在已经三岁。
是有多想念,是有多不舍。
不信鬼神不信佛的唯物主义者,竟然在这一刻,信了轮回。
-
回到市局的顾清淮,还是那个没有软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顾阎王。
照常训练,照常执行任务,训练场上凶得所有人气不敢喘,冷着一张俊脸,没事人一样。
钟意看着镜头里的他,忍不住想,要吃多少苦,经历多少苦难,才能如此云淡风轻刀枪不入。
那天晚上,钟意的眼睛肿成核桃。
她从来都不脆弱,更不软弱,最讨厌流泪。
可是一整天,她脑袋里都是夏阿姨对她的好。
还有那句:“妈妈现在已经上幼儿园了吧”。
脑海慢慢拼凑出分手之后、顾清淮的生活轨迹。
先是退伍,离开军营,脱去视为信仰的军装。
后是母亲重病,自古忠孝难两全,他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一边是人流量成千上万的会议场馆,无数人的母亲。
一边是推进手术室进行抢救的,他一个人的母亲。
他选择了前者。
那无数次毅然决然走向爆.炸.物的背影,此时此刻浮现在脑海,变得如此孤寂。
钟意忍不住想,那个时候的顾清淮,是不是连哭都不能哭,连想都不能想。
因为成千上万的人生命安危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
当爆.炸.物拆除,当所有人为英雄叫喝彩,当采访的记者一拥而上。
他站在那里,不是排爆手,不是拆弹专家,泪水混杂在汗水中,是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儿子。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为什么啊……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
她是那个提分手的混蛋,是那个推开他的人。
她本应该陪在他身边,在这个世界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刻。
那个瞬间,钟意突然理解了顾清淮,为什么不把邹杨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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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对于邹爷爷来说,他只有邹杨一个亲人。
他亲身经历过那样的痛苦。
他不想邹杨走自己的老路。
钝刀割肉,一刀一刀,全部落在她的心尖。
头疼欲裂,她从糖果罐子里倒出两颗小小的药片,玻璃杯没有水。
钟意拿起杯子,轻手轻脚推开卧室的门。
只是下一刻,对面顾清淮的房间应声而开。
他整个人都在阴影中,仅一双凤眼黑白分明。
钟意想自己现在肯定特别丑,卷发乱糟糟,一哭眼睛红鼻尖也红。
目光躲闪,她的脑袋很低,走过他身边还若无其事说了句:“你怎么还不睡?”
顾清淮视线扫过她手里的水杯,以及她在看到他之后、背到身后的手:“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说的是审讯犯人才会说的话,可是语气,却温和得像是在和小孩子打交道。
一个漂漂亮亮的混蛋,披着禁欲系的皮,却拥有比任何人都柔软都温柔的灵魂。
钟意的手指攥得更紧,几粒白色的“糖豆”,轻易划开她和他的界限。
正常人是不会吃这种东西的。
她哭过,鼻音很重,睫毛甚至还是湿的:“没什么。”
顾清淮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手指瘦直,掌心纹路干净:“给我。”
钟意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心酸和难过齐齐上涌,鼻尖和眼皮都在慢慢泛红。
她不知道如果顾清淮问起来要怎么和他解释,不知道他如果追问她应该怎样回答。
犹豫好久,她最后还是在他软下来的目光里妥协。
可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接过来,扔进垃圾桶。
钟意哭到缺氧的脑袋,有些懵懵的、木木的。
她垂着脑袋,地上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好似亲密的情侣。
她轻声问:“你也睡不着吗?”
因为妈妈的祭日,因为此生无法磨灭的遗憾,因为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顾清淮清冷的声线有些轻,从头顶落在耳边:“猜你是不是会失眠,猜对了。”
全然意外的答案,钟意的心软成一片,温温热热开始跳动。
她红着眼睛道:“我没那么脆弱。”
顾清淮倒是很配合她:“是,我们钟导最勇敢了。”
好奇怪,怎么他一出现,她的世界就开始放晴。
钟意不再想哭,嘴硬得不行:“那当然。”
她看他一眼:“你早点休息,我去睡觉了。”
顾清淮勾住她的卫衣帽子,漫步尽心问了句:“睡得着?”
他肯定看出那是安眠药了。
钟意咕哝:“睡不着能怎么样,药都被你扔了……”
他低
() 头看她,声音软得像樱花拂过心尖:“听起来是我的错。”
训练场上,他全副武装的样子禁欲至极,是不可侵犯的反恐突击队队长。
而在这个降温的深夜,他穿着松的帽衫,半夜起来头发有些乱,搭在眉宇,像他少年时。
钟意莫名想起以前,有过非常恃宠而骄的时候,大冬天把手伸进他的卫衣领口取暖。
明明脾气很差的一个人,却从来不会对她生气,第一反应总是: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她说不出话,听见他语气轻轻地问:“找个电影看?”
注定失眠的夜晚,有人陪着自己,多奢侈的体验。
钟意点头。
投影上播放一部很老的片子,《恋恋笔记本》。
电影开篇,是老爷爷给老奶奶读故事。
故事里,男主是个木工,女主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天差地别的成长环境,跨不过去的阶级障碍。
在因家庭阻隔分开后,女主嫁人前夕,突然发现男主为她建的房子,还有给她写的无数封信……
窗外北风呼啸,钟意裹着软绵绵的毯子,窝在沙发一角,窝在顾清淮的身边。
电影引人入胜,可对于她的吸引力,远远比不上身边的年轻警官。
屋里只剩夜灯,光影勾勒出他英俊的侧脸轮廓。
岁月带不走少年的俊秀,顾清淮的眉眼五官依稀还有十七八岁的影子。
只是那个时候,气场没有这样肃杀,下颌线没有这么冷,微微抿起的嘴角看向她时总有笑意。
想起两人挤在她的出租屋,没有暖气刚好给她腻着他的理由,要他抱要窝在他的怀里要靠着他取暖,走哪儿跟哪儿,矜持在想念和喜欢面前全部作废。
顾清淮目光微垂,和她的视线相撞。
钟意赶忙低头,顾清淮还是看清她哭到红肿的眼睛。
她懊恼道:“你别看我,现在好丑,明天眼睛要变成核桃。”
她的眼睫毛还是湿的,眼皮泛红,那双浅色瞳孔澄净、亮着水光,依旧美得惊人。
她不知道,在他眼里,她从来就没有不漂亮的时候。
钟意说话的语调难得孩子气,像个不高兴的小朋友,顾清淮眼睛轻轻弯了弯。
他那双凤眼生得绝顶漂亮,眼尾延伸出一道上扬的弧,加上嘴唇很红,笑起来不得了,让人脸红心跳的那种好看。
钟意听见顾清淮云淡风轻说了句:“钟导哪有过丑的时候。”
他的声音很好听,平时总是带着点儿嘲讽,从不好好说话,混蛋一个。
可是现在放得很软很轻,温柔到让人无法抵抗,也,让她心酸到发疼。
可能真像魏寒所说,顾清淮是她的“帕罗西汀”。
怎么她一靠近他,那些难过心酸就通通消失不见。
周身很暖,钟意在毯子里缩成一团,双手抱膝。
她认真问顾清淮:“你说,明天他们会不会笑话我呀
?我是不是需要准备一副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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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愿以偿,看她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顾队长以权谋私?”
为了哄她开心,反恐突击队毫无人性可言的顾阎王点了头。
这下,钟意满意了,嘴角弯弯翘起。
故事里的女主提着行李箱去找男主,故事外的老奶奶想起那是年轻时的自己,最终和老爷爷携手约定来世相见,在同一天离开人世。
钟意脑袋小幅度歪了歪,眼皮越来越沉。
梦境昏昏沉沉,再次回到三年前的冬天。
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鼻尖,是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她醒来时,魏寒正在帮她接电话。
她嗓子哑的不行,问是谁,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魏寒看她一眼,说钟意刚刚睡下,有事可以转告。
电话那边,沉默几秒,便直接挂断。
后来,那个电话没有再打来。
她想,是打错了、又或者是诈骗电话,自然不可能再拨过去。
日子一天一天过,那个陌生号码被淹没在通讯录最底端,再也没有被她多看一眼。
这个世界人来人往,她走在中间,却像没有落脚点的孤魂野鬼。
她开始整晚整晚地失眠,梦里什么都有,是狰狞的、鲜血淋漓的、充满血腥气的。
就是没有顾清淮。
陪着她的,只有一件他落在家里的灰色卫衣。
时间久了,那上面不再有他的味道,他在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
她像个丢了宝物的小朋友,抱着那件衣服绝望地崩溃大哭。
……
钟意睁开眼睛的时候,投影已经暗下来。
电影播放到尾声,只剩滚动的演职员表。
梦境里此生不复相见的人,近在咫尺,就在自己伸手就能触碰到、拥抱到的距离。
忍不住想要靠近他,只要看见他,只要他在那里,她就忍不住想要去到他的身边。
钟意闭上眼睛,心底潮湿一片,像是下过一场经久不息的暴雨。
顾清淮垂眸,身侧钟意垂着睫毛,眉眼柔软没有棱角,难得睡着。
而就在这时,睡着的人轻轻动了动。
黑暗中,钟意紧紧攥住了他的手指。
顾清淮怔住。
肌肤相贴的触感如此清晰,无数次和自己十指相扣的手,让人心生眷恋。
我就任性五秒可以吗?
就五秒。
钟意在心里默念:5、4……
就在这时,她掌心里,顾清淮修长干净的手指微微动作。
钟意屏住呼吸,心脏一路下坠,眼睛紧紧闭着,等他甩开她的那一刻。
3、2……
有温暖的温度,顺着指尖,传至四肢百骸。
默数到“1”的那一刻。
顾清淮手指微动,回握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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