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新学期开始前,陆诏年在早餐桌上主动提起,希望长工阿叔也接送小哥哥上学,这样他就不会再因为下雨而进医院了。
看到陆诏年为他人着想,陆老爷很高兴,当即答应了。
夫人淡淡道:“闻恺上学时间比小年的早,还不是同一个方向,怎么送的过来?”
姨太太忙道:“小姐的心意我们领了,闻恺习惯了一个人上学,往后还是照旧罢。”
陆诏年皱眉头想了一会儿,道:“我可以和他一起!他的学校也不远,过几条马路就到了,从那儿到我的学校,不能说完全不顺路,反正往后我也要念中学,就当熟悉一下吧!“
大人们笑起来,夫人道:“你要念中学?你有这个信心能考学嘛?”
“母亲!怎么你不信任女儿呢,你看我上一学期,每天辛苦做功课,你们不是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岂有我不成功的道理?”
夫人笑着摇头:“罢了,反正你爹开口了,这件事,就应了你罢。”
无论陆闻恺愿不愿意,为了陆诏年的意愿,新的学期他们开始一起上学、放学。
一开始陆诏年还较劲,绝不在陆闻恺面前露怯,日子久了,有时陆诏年走累了,还是让长工背她。两道影子,映在石板长街长,印在泥土地里。
有天早上,又绿给陆诏年梳头,天真地问:“小姐,你是不是和二少爷在较劲?”
“为什么?”陆诏年还没摸清楚自己善变的心。
“不然的话,小姐是和二少爷交好了吧。你们变亲了,老爷都常常笑了呢。”
“父亲本来对我也常常笑的,难道你家里不是吗?”陆诏年一口气说话,言毕才觉食言。
通过镜子看到讷讷的又绿,陆诏年小声道:“抱歉……”
又绿摇了摇头,帮陆诏年绾了两个漂亮的髻:“这样好吗?”
陆诏年晃荡着发髻,去上学了。
陆诏年和陆闻恺的通学路有时沉默,有时讲一路,讲着讲着就吵起来,大多时候只有陆诏年一个人生气,陆闻恺是不敢吵她的,尤其当着长工的面。长工是夫人的心腹,如果长工把事情稍稍夸张地告诉夫人,他母亲又会遭到责难。
他母亲的确是陆霄逸的外室,这两年有了“姨太太”的名分。在地方,姨太太没有风光可言,陆夫人虽不是什么远近驰名的妒妇,可眼里容不得沙,相当有脾气。家里突然来了位姨太太,还有一个儿子,她没拿菜刀把丈夫一道斩死,已是心怀慈悲。
陆闻恺极力讨好陆诏年和她母亲,日子好了一些,但他的母亲平日里还是不能到主楼的饭厅吃饭。
人情就是某种权利,他母亲在这个家没有权利。
这天傍晚放学,陆闻恺在校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长工的身影,他想着,是不是先去接陆诏年了,或者有什么事。天快要黑了,陆闻恺决定不再等。
他去了陆诏年就读的小学。
令人惊讶的是,陆诏年独自一人,傻兮兮地站在小学校门口的槐树下。她拿树枝桠泥沙地上写字,抬头看到他来了,忽然眼泪汪汪,豆大的眼泪如雨般砸落。
陆闻恺觉得心里好像被什么用力揉了一把,变得柔软。他走过去,什么也没说,牵起她,往家的方向走去。
天气阴沉,乌云盖顶,好似随时会有倾盆大雨?????。
陆闻恺不由自主快步走,他虽然纤细,可手长脚长,陆诏年比他小,个头也娇小,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她走得踉踉跄跄。
经过一个凹凼,陆诏年一个不注意一脚踩进去,直棱棱地就往地上倒。幸好陆闻恺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陆闻恺惊魂未定——他不敢让陆诏年出一丁点事,思虑衡量片刻,他蹲下来,让她伏到他背上来。
陆诏年迟迟未动,陆闻恺不得不催促:“等候天黑了,你不怕吗?”
陆诏年便扑倒在他背上。
他背着她经过芦苇荡,沿着江畔浅滩一直走。
不远处围了一群人,有的突兀似的,也不想为了看热闹出现在这里的。这种狭窄的江流分支,通常不会有人来。
陆诏年来了精神,敲打他的背,捏他耳垂:“带我去看嘛。”
陆闻恺鬼使神差地就往人们围聚的地方走去。
原来热闹不在围聚的地方,而是江中。
一对男女被倒错钉在木板上,从上游漂了过来。他们已经被处置过了,身上有血迹。
陆诏年还未看清什么,眼睛就被蒙住了。她扒拉陆闻恺的手,只听他说:“你别看。”
陆诏年闹腾起来,从陆闻恺身上掉下来,栽在叶草丛里。就这样歪斜着身子,她看见了江中漂流物的情形。
陆诏年慢吞吞站起来,忽然有些口齿不清:“这是在做什么?”
“我听说‘同袍’的规矩最看重忠孝礼节,不得欺兄盗嫂,这应该是在处置……奸夫□□。”
陆闻恺实际担心给陆诏年解释了之后,是否会给她纯真的心灵蒙上阴影,可更头疼她刨根问题的个性。
他说了这话后,她果然一句话都不说了。
漂流的两人愈发清晰,甚至能看到江流中的异色。她抱紧陆闻恺手臂,分明不是冷天,牙齿却开始打颤。
陆闻恺把陆诏年生拉硬拽走了。
陆老爷和夫人都不在家,长工和奶娘也不在,陆闻恺没办法,把陆诏年带到小洋楼,让母亲给她熬了碗清热解火的糖水。
晚些时候,夫人回来了,陆闻恺把陆诏年送回夫人身边。夫人淡淡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后来,陆闻恺才从他母亲嘴里撬出实情——
陆老爷他们堂口的一位弟兄,出入过几次陆公馆,和陆诏年的奶娘看对了眼,背地里好上了。
从此奶娘没再出现,她的长工丈夫也默默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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