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闻恺肩负起了接送陆诏年上学的责任。
真正由他来接送,他发现这件差事远比预料的困难。陆诏年实在太好动了,上一秒还在苦恼到底是腊肉馅儿的粽子好吃,还是蛋黄馅儿的好吃,下一秒就追逐起忽短忽长的影子。
陆闻恺其实很想知道,对世事如此新奇却又空无一物的人,过的日子到底什么样,会不会很快乐?
那天,陆诏年被一样新鲜事物吸引了。
大马路上,几个工人把一架钢琴搬进大使馆。不知道什么原因,那架三角钢琴在门外放置了一会儿,有个事务员样子的人过来试了试琴音。
回家的一路上,陆诏年没有提起钢琴,可一到家,她立即同夫人说:“我要那个!”
陆诏年想要一架钢琴,为此当母亲问她是否想学钢琴的时候,她不假思索地答了“是”。
陆诏年出生至今,享惯娇宠,可她尚未主动提出需要什么。她说想要钢琴,父母一合计,觉得这是个“摩登”的主意。
很快,陆老爷就托人送了一台名贵的钢琴到陆公馆。过了几天,钢琴教师也来了。
陆诏年一开始很尽兴,就像玩儿似的,觉得新奇又快乐。
由于基础练习,没有耐心的陆诏年很快就不学了。
陆夫人抬手甩藤条,陆诏年条件反射般闭上眼睛,却感觉有什么人抱住了她,掀开眼帘一瞧,陆闻恺竟替她挡了去!
陆闻恺忍着不吭声,然后在夫人惊诧的目光下开口,他可以学么。
*
阳光透过窗外的黄桷树枝桠照来,用人们早早扑了蝉,院子里听不见蝉鸣,只有琴声传出。盛冰块的瓷盘放在厅堂每一个角落,冷气缥缈,陆公馆的客人喝着茶,吃着水果,舒心极了。
乐曲落下最后一个音符,陆诏年抬手,转身向人们屈膝。她仪态优美,连唇角弧度也刚刚好,像是城中名门家的淑女。
掌声与赞誉中,陆诏年翩然退场。
一从后院出来,陆诏年哪还有什么淑女样子,被禁锢久了似的,把马儿迁出马厩,蹬地上马背。
又绿快步追出来,将马鞭、蕾丝手套与墨镜递给陆诏年。陆诏年戴上手套,朝又绿眨了下眼睛,策马而行。
跨出公馆大门时,陆诏年伏背,动作行云流水,好似侠女。
自然,陆诏年骑马,是当年夫人亲自教的。莫说狭窄的里巷长街了,就是飞檐峭壁,陆诏年也不在话下。
陆诏年一手握缰绳,一手持短皮鞭,两条长辫垂在背后,鬓角别了月牙似的发卡。穿过人群,人们需得仰望,阳光在陆诏年周身镀了一层光晕,仿若画里走出来的。
正街上好不热闹,人们不嫌午后太阳热辣,到茶馆饮来茶听曲儿,楼上住户也将窗户大敞,将过路行人当一幅戏看。
“听说没有?政府筹备建防空隧道了,较场口那儿好像准备挖洞子!……”
“啷个回事咹?仗要打过来了啊?”
“啥子哦!防患于未然懂不懂?你这么木脑壳……”
路边支着单碗茶铺,茶色淡而无为,胜在便宜,码头工人和脚夫常来歇脚。
陆诏年刚在家里见到空防司令部的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这儿就听到脚夫们议论。果然城里消息最灵通的,非他们莫属。
他们桌上放着广柑皮,陆诏年朝不远处瞧去,两个下江女人围着果贩子买广柑。大抵刚来重庆城,她们直念叨着“太便宜了”、“好便宜啊”,说得果贩子恨不能再涨价两角。
陆诏年蓦然想起从前。
上南京的时候,陆闻恺告诉她下江的趣闻逸事,其中就有这广柑。
睹物思人到如此地步,讲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罢!
*
淡蓝近于煞白的天空,忽然出现密密匝匝的墨点。田地里忙活的农民抬头瞧,惊讶地张开了嘴巴。
伊十五、伊十六和运输机接连飞往这个偏僻村落,最终降落在田地附近一块平整的机场上。
巴渝崇山峻岭,要找到一方开阔的平原并不容易。梁山县城比重庆城海拔高些,天气好,地势平坦。以前军阀混战时期,四川一位军阀看中此地,着手修建机场,花费了不少人力财力,后来也荒废了。
国府迁都重庆,在重庆城内修建了大大数个机场,为了让部队驻扎,也将梁山这块机场紧急改建。机场还未完全落成,空军第四大队便听从调令,撤离武汉,移防重庆。
“惜朝兄,你命好啊,这一下回家乡了。”
飞行员与地检搬运物资进仓房,个个汗流浃背,杜恒还有空打趣陆闻恺。
陆闻恺把木箱放到角落,转身就出去继续搬运,也不理会他。
“喂,飞机上严肃,不理睬我,怎么下了地,也这个样子。”
旁边的胖哥乐呵道:“陆惜朝这臭脸,可不是咱们第四大队出了名的,比咱们大队长还神气。”
“可不是。”杜恒笑,放下东西又出去。
货物搬运得差不多了,他们想原地躺下,可长官们愣是一点不让他们休息,吹口哨让他们整理床铺和生活用品。
最后飞行员们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脱掉制服绑在腰上,只穿一件背心。
杜恒双手撑在铺了凉席的木床上:“我还想进城里看看呢。”
胖哥道:“哎,带上我啊!”
“今天不去了,一身臭汗。”
“原来杜兄是有想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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