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莺飞草长,林府庭院中的春树一片绿意葳蕤,树上筑了窝巢,不时有雀鸟鸣啼,天地间的生气全涌聚在春日的熏风与晓光里。
而兰园却如隔世之境般,不仅难以感受一派盎然的生机,反而倒溯至霜冻苦寒的严冬,惟余萧瑟的凄清。
林昭昭端着药往兰园去,如今春来回暖,冬日的厚袍子已经褪下,但她仍穿去岁元月制的新衣,过了一年,总归有些发旧,而她并不着意。
她踏入内室,将瓷盖掀开放置一旁,药汤尚有些烫。
这是她刚煎出锅的,没放凉就紧赶慢赶地带过来,生怕放凉后削弱药性。
从厨房至兰园距离不算短,她只得一壁瞧着手中的药生怕洒了,一壁注意脚下的路生怕滑了,一壁又要脚下生风,只想让缠绵病榻的那个人快些把药喝下,兴许就能快些养好身。
世间的人但凡有了期望与盼头,便总有一股气儿扬在心口,这股气儿徐徐煽动着无名的火,便无论何种境地,都能咬牙挨过去。
“咳咳咳——咳咳——”咳嗽声从帷帐后响起,断续而连绵,如迢迢行程般陡然的峰回路转,你以为前方无路而去,结果又见柳暗花明。这咳嗽正是这样的难以停止,便经过累年累月的消磨,令人身与心都被摧折。
林栖言被如此折磨已有近七年。
七年的不治咳症,纵使药石再多,也是徒劳。更何况是药三分毒,不止疾病熬着她,连治病的药也磨着她,原先的温婉风貌只剩下一躯病骨,像是苟活于世、将死不死的老树,能捱一天算一天,更多的活儿头怕是望不见了。
“娘——”林昭昭快步往帷幕后的床榻走去,见得林栖言半靠坐起,手中攥着一张浅色的帕子,垂首咳嗽,又猛又急,似要把整个肺都给咳出来。
林昭昭坐在床沿,一只手搭在她瘦削的肩头,另一只手放在她脊背后为她顺气,稍咳了会儿,才呼得一口新鲜气儿。
“娘——”林昭昭凝着对方惨白如灰的脸、少见血色的唇,拧着眉唤她。
林栖言也望着林昭昭,眼睛里是难掩的疼爱与关怀,也无由地多了几分可怜。
若不是她,林昭昭本不会有这样的苦日子,且这样的日子,因她而起,也该由她结束才对。
林栖言拍了拍林昭昭的手,展开一抹温和的笑,声音轻轻:“外面的花是不是开了?”
林昭昭也回她一笑,从床边站起,往内室中的窗台去,“是呢,问亭旁开了满满一树的杏花,”她把窗棂推开,支了个口子,将室外的春色与日光漏一点进屋来。
乌沉死寂对病患并无好处,她倒希冀能向天公借点生机,让她娘亲这一束微弱的喘息延续得更久一点、再久一点。
“早前您还没醒时,我就折了一枝插在瓶里,您看,是不是可漂亮?”她走到桌边,双手捧着青色的旧瓷瓶举给对方看,瓶中升扬着一枝开得正盛的杏花,花瓣如凝结在枝节的莹白冰雪,又似膏脂般清润的白玉。
而林昭昭笑对着她,令林栖言恍惚地觉得她的女儿也好似悄然绽放在东风中的无瑕杏花,出尘且卓绝。
杏花与人的交相合影中,她从林昭昭与自己六分相像的面貌中,又恍惚地怀念起从前的模样与时光。
“娘——”
当她回转精神时,林昭昭已将药碗捧在她身前,“温度正合适,凉了药效就弱了。”
“好。”林栖言接过药,缓而慢地把整整一碗全咽下肚,便皱着眉,口中全是苦味。
这种苦尝了七年,早已令她从最初的生涩不适应变得习以为常,似乎唇齿中总是浸着药的苦味儿,再多的甜也很难掩盖过去,而唇齿中的苦也会渐渐地弥漫至全身,最后连她的心都是苦的。
只是这些苦因有林昭昭的陪伴,从苦中也能琢磨出一点似有若无的甜头,让她能勉强抵挡命途中的风雨。
而此刻,心中的囊风淫雨已然摧打太久,她隐隐察觉自己有些撑不住了。
“昭昭……”她低唤着对方。
“娘亲,我在。”
“昨日我托你舅舅,休书一封寄去上京给了你父亲。”
林昭昭脸色一变,没了方才的生动,眼神瞥向一处:“母亲寻他做什么?这么些年,没见您提起过。”
“无论如何,他始终是你父亲。”
“是呀,也是别人的父亲,更是别人的——”她顿了一下,声音更低,语气里却免不了几丝嘲讽,“别人的丈夫。”
“咳咳咳——”林栖言又开始止不住地咳嗽,她垂着头,纤长的手指如期盼攥住生命般把帕子死死地锁在掌中,神色却更不济,呼吸也比方才急促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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