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忧急地为她顺气,却耐不住眼睛一红,强压着不让泪落下来。
“是我不好,惹您伤心了。”
林栖言摆了摆头,抬起手抚上她的脸,仍是温柔:“我自知自己时日不多,此次修书,便希望将你托付给他。”
她的目光流连于林昭昭的面容,从微蹙的细眉至含水的双眸,从挺秀的琼鼻到红润的唇泽,无一处轻略过去,每一点都万分可怜。
这张脸藏着某个人的影子,虽然无情,但不能忘怀,更何况,林昭昭孝顺乖巧,她面对这张肖似自己又蕴藉他人的面貌,只能生出叹惋与怜惜。
这是一场荒唐事,而故事需从十八年前说。
也是这样的莺飞草长二月天,城外燕山亭,亭边桃花树,树下才子佳人初相逢。
二十岁的何齐与十五岁的林栖言,一个是眉目朗朗手执折扇的少年郎,另一个是俏丽隽永指下按弦的美娇娘,一期逢面便是东风吹野草,有情从春生。
然而这厢情分,只能算孽缘了。
热恋中的林栖言与何齐互换了信物暗托终身,林栖言以为何齐是此生能与之举案齐眉,待她好一辈子的良人;何齐以为林栖言是能为她相夫教子,白头偕老的贤淑妻子,因而两人在何齐去往上京赶考的前一夜共赴云雨。
他们都以为初行的露水之欢能成为两人之间一种无形的约契,如同约定山盟海誓般坚不可摧。
林栖言在林家等着何齐衣锦还乡的音信,等待一个人是煎熬的,而她仍满心欢喜,她胸中好似有一盏不灭的灯,在寂寞的幽夜里也能凭借灯火取暖而生。
她推拒了双亲为她择选的夫婿,只是痴痴在兰园盼着何齐回来娶她。即便对方考不成功名,她也心甘情愿,她惦念的是那个人,而非滔天的权势。她惦念的那个人已与她有夫妻之实,也本应当娶她过门。
但她等啊等,盼啊盼,林栖言终于等到了何齐,却是并非属于她的何齐。
何齐确实很能耐,堂前策论信手拈来,笔下的文字老道,更于殿试中荣获了前三甲的探花,并被天子封为五品的礼部员外郎,又借此被尚书令赏识,从而招为女婿。一时风光倾尽,难得媲美。
不过几月的光景,却早已物是人非。
何齐身着枣红的官服,骑着白马,领在前头,腰杆挺得比任何时候都直,身后是一列敲锣打鼓的迎送阵仗,声势浩大。
她只身上前询问何齐,却被他以“故人旧事不重提”给拦在仪仗之外,更巧的是,此时的林栖言,早已珠胎暗结,怀了何齐的孩子。
林栖言不敢将此事说与何齐听,她见过何齐对她说“无所瓜葛”时冷漠的神色,如同望向无名草芥般轻蔑又兀自得意的眼神,她不敢忘,也不敢赌,恐怕何齐为了权势富贵而令她滑胎,断绝更多后患。
她想要保住这个孩子,这件事便只能同林家人说。
林父林母起初亦是捶胸顿足,怨天载地,然而事已至此,怨叹是毫无作用的,只能咬着牙让林栖言偷偷把孩子生下来,冠以林姓。
而这个孩子,便是林昭昭。
林栖言缓缓说道:“你父亲虽然舍弃了我,但你终归是他的骨肉,他总不会狠心让你流落在外。”
“我在林家也过得很好,未必要依靠他。”
林栖言笑着摇头:“傻丫头,你舅母虽然不说,但我也知道她始终对我们母女俩不能释怀。你舅舅虽然疼你,林府却不是久居的地方,更何况,我还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上京世勋多,能才多,若你是尚书令的女儿,夫家也不敢小瞧你。”
“那娘亲会跟着我一起去么?”林昭昭渴求地看向她。
林栖言又笑着摇头:“全州与上京相隔太远,舟车劳顿,我恐怕是去不了了,届时让雨细、风微两人随你同去。”
林昭昭却不肯,圈住林栖言的腰,将脑袋枕在她双腿上,眼眶中的珍珠一粒一粒地滑落下来,又不想教她看见,背着脸面向窗棂,说出来的话有些噎:“你若不走,我也不走,管别人的冷言冷语,我不在乎的。”
“傻孩子,就当是我求你,好么?”
林昭昭仍闷声不语。
“就当——咳咳——”林栖言胸口一滞,又猛地要把魂咳出来。
“娘亲——”林昭昭直起身子,泪眼婆娑。
林栖言替她抹干净双颊的蜿蜒泪痕,苦笑着:“就当是我临去前最后一件未了的心事,好么?”
“好,我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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