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与成田大人是何时出发的?”
于是我干脆不作答,父亲是与成田氏贺一同前来的,而今他们也算同门中人。当下与我谈话的只有父亲一人。
“我在畿内还有其他事,来西国见你只是顺道罢了。”
“您还真是没有什么变化。”
见父亲对我故作冷淡,我苦笑道。但能与自己的亲人说话,总算让我拾起一些精神。
“您又要重游与母亲的相遇之地吗?”
“呵,那种地方怎容得下你母亲高洁的魂魄,我唯愿她来世也不要再被混沌纠缠。我本该对皇室下一通诅咒的,那些作恶多端的家伙,死后还要受世人膜拜,而你母亲却不知葬身何处,是否有入土为安……”
话语间,父亲的语气染上了哀恸之调。我未告诉他母亲的坟地在哪里,只说我将病死的母亲草草掩埋,之后那墓连我自己也没法子找到。
“比起您的诅咒,倒不如我将京城清理一遍来得痛快。”
“事到如今你还执着于自己的那番念头,你真是执迷不悟。”
“当初说着要灭了北条家的父亲又跟我有什么区别。”
父女间的寒暄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我又引着话题拐向死角。日渐衰老的父亲生气时的蹙眉模样在此时尤为明显,但他大约不会再明目张胆地动怒,毕竟他已为皈道之人。
“昔年为着复仇,我曾作下太多罪孽,现下正是偿还之时。”
“您马上就要对我讲什么因果报应了吧。您一早知道会收获这样的结果,但您还是为了复仇去布下一切。您灭掉了仇人一族,还在这乱世中以大名的身份站稳脚跟,现在您却把自己苦心经营得来的一切拱手相让了,您的做法简直不可理喻。”
父亲须眉乌黑,再穿一件朴素的墨染缁衣,如今看来只是个稍有毅气的僧侣,这模样显然胜过他从前做武士时的姿态。正因他如今不是武士模样,我才没讲出些更难听的话
“在我走投无路,一心寻死之时,是你母亲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为了死去的家人我必须复仇,尽管复仇不会令我收获什么善果,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以杀戮终结杀戮而已。因此我便清楚你母亲是不愿看到我为了复仇做那些勾当的,我只知道若她还在我身边我就一定不会沉沦于仇恨。所以在我尚有回头路的时候,我放了下一切,也将用自己剩余的人生为过去的罪业忏悔。”
“您要将自己对北条家所做的一切间接归咎于母亲的离开,既如此,您也就不要劝我收手了。”
仿佛生来与他不合一般,我在从前就总是与他针锋相对。或许是因为他错过了我人生中的大多数时间,也没能尽到作为父亲的责任。同时,我也不是个好女儿,我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便是如此紧张刻薄。
“不,我也会为自己对北条家施下的杀业忏悔的。”
“您仇恨武士,向率先犯下暴行的武士寻仇,这是天经地义之事。”
可父亲的态度转变是如此之快,骤然间又使我难以应对,只得先吐出两句应付的话来。
“我将北条氏赶尽杀绝,亲眼看着自己曾经的仇家走上绝路,但我曾拥有的安宁人生也再拿不回了。”
父亲如是说着,手中还数着一长串闪着点点光斑的琉璃念珠。
“万般皆是命数,正如我与你母亲的相遇,世间万物在冥冥之中皆受神佛安排。”
他曾偶尔对我讲起和母亲之间的短暂生活,我再将其与母亲记下的事两两拼凑起来,便能窥得我父母都念念不忘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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