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的迁徙速度很慢,而且多是城外的农民,小股小股的,以走亲访友或是经商的名义拖家带口前往孟州。
因此最初一段时间,晋王手底下的人并未发现这事。
直到正元七年春末,晋王下令征召一部分百姓服役,加固城墙。金州辖下几个县的官员拿了名册派衙役挨家挨户通知,这才发现很多房子早已换了人,一问就是去别的地方投靠亲友了。
官员也不傻的,一家两家去投靠亲友还可能,但一个村子里几十户跑了,一个县走了几千人,甚至将家中的田产房子都卖了,这样大的规模怎么可能是去投靠亲友了。
他们立即安排了衙役私底下去打听,这才知道,很多是不堪沉重的税赋和徭役,又担心打起来小命不保,这才偷偷变卖了家产,逃往了孟州等地。
知道了真相,官员们都吓了一跳,赶紧派人上报。
晋王得知这消息勃然大怒,立即传令下去,命人统计金州及其附近几个州的百姓流失情况。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从去年秋天开始到今年五月,大半年的时间,有两万多百姓拖家带口逃离了西南。
整个西南地区都只有几百万人,若持续下去,到时候不用朝廷攻打他们,晋王的势力都要自然而然地土崩瓦解。
晋王又怒又急,连忙招来心腹商量这事。
心腹们也一个个愁眉苦脸的,造成如今这种状况的原因,大家心里都清楚,归根到底还是沉重的劳役和税赋,还有战乱的威胁。
他们不是不想跟上,也不是不想给百姓减税,收买民心,而是办不到。
朝廷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减税,给服劳役的百姓提供两餐的粮食,是因为朝廷地大物博,实力雄厚,国库掏得出这笔银子。可晋王这边,被朝廷阻断了东去的水路,商贸不通,最主要的税负就是田赋,若是减税,收入锐减,如何养得起十几万大军和官员、衙役。
头发斑白的毛咏志叹了口气道:“如今只能加强对路引的管理,在在与朝廷交界的地方设置关卡,严禁百姓拖家带口去偷投亲,若真有急事要走亲戚的,那全家也只能去一个,如此可防止百姓外逃。”
但这只能是权宜之计。
而且也堵不住铁了心要跑的百姓,因为西南地区多山多丘陵,他们不可能在每一处都设置关卡,当地熟悉路的百姓可以翻山越岭,走小路离开西南。
晋王点头,命人传令下去,禁止百姓出逃,又下令:“以后严禁与固州等地来往,也禁止民间议论固州那边的情况,凡有违令者,斩立决。”
这是要用高压的方式堵住百姓的耳朵,不然他们被朝廷这一系列操作给影响了。
西南各地官府立即下了命令,而且严查从固州来商贾,但凡可疑的,统统没收财物。
晋王的本意是不希望朝廷的一系列举措传入西南,动摇了民心。但底下的人拿了鸡毛当令箭,借着严查的命令想商贾索要财物,若是不给的,就直接以此人来历可疑为由,没收了其商品和财物。
不少小商人吃了大亏。
这消息很快就在商人圈子里传开了,哪怕去西南能赚不少银子,大部分商贾也不敢去了。
不过因为大部分百姓都是自给自足,没有商贾过去,也没什么大问题。
晋王算是暂时稳住了局面。
冉文清得知这个情况后,有些苦恼。
现在晋王阻断了双方交流来往的渠道,他们再想用这种方式去煽动西南的百姓和底层士兵就难了。即便是派细作前往西南,要想将朝廷的消息传到百姓的耳朵中也是很难的,因为百姓大多不识别字,无法用大规模散发纸条等方式,让百姓知道外面的生活,至于口口相传,速度慢效率低不说,还会暴露细作。
他琢磨了好几天,都没什么好法子。
难道就这么半途而废了吗?
冉文清不甘心,这是陛下器重他,信任他,给他的好机会。他若是不做出点成绩,岂不是太辜负陛下的期望了。
他愁得夜不能寐,连吃饭的时候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一顿饭快吃完了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今天的菜怎么这么咸?”
伺候的仆人连忙道:“许是厨子今日放多了盐吧,大人稍等,小的这就将菜撤下去,让厨子另外做。”
说完又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盐那么贵,真是浪费,回头得好好说说那个许厨子”。
冉文清无意间听到“盐那么贵”几个字,顿时眼睛一亮,心里有了个法子。他连饭都不吃了,立即说道:“立即去城里找几个最近半年内去过西南做买卖的商人过来。”
仆人连忙放下了碗筷,跑出去找人。
一个时辰后,八个商人带到了冉文清面前。
冉文清开门见山,直接问他们:“你们经常去西南做买卖,可知道那边的盐价?”
“四十文到五十文之间。”几个商人道。
西南地区主要是吃蜀地的井盐,挖井开采盐矿过程比海盐要复杂很多。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盐税是仅次于田赋的第二大税种,也是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盐价里很大一部分是盐税。民间走私的食盐价格往往是官盐的一半,甚至更低。
四五十文这个价格比朝廷控制地区的盐价都还要高一些。
现在朝廷地区的盐价大部分在二三十文不等,不会超过四十文。
冉文清笑着让仆人将这些商贾送了出去,然后赶紧回书房给刘子岳写信。
***
秋天的时候,刘子岳收到了冉文清的信,看完后,他笑了,冉文清这法子好,这么一弄,晋王若不想财政崩盘,那就只能加税,一旦加税,西南地方的百姓反对他的声浪会更高,届时,西南不攻自破。
他当天便写了一封密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去给池正业。
然后又下了一道圣旨,往固州调派了五万兵力,将固州城的兵力提到了十五万人,以防晋王狗急跳墙,强攻固州。
池正业接到信后,与李安和商量一番,自己带了五艘船,总计八十万斤食盐从广州出发,抵达松州,然后通过水路,抵达固州码头,跟冉文清回合。
两人见面商议了一番后,又与贺绥、鲍全两位将领见面,说了计划。
两位将军听完后,拍掌赞同,还从军中调派了一批本地熟悉地形,又会方言的士兵来协助他们。
冬月,池正业开始安排手底下的管事伙计,悄悄带着食盐,潜入西南边界偏僻的山区,低价贩卖。西南地区,市面上的食盐卖四十多一斤,他们只卖十文一斤。
不但价格低廉,而且品质还比当地百姓买的更好。
廉价食盐一经推出,很快便获得了广大老百姓的欢迎,不少人拿钱买了好几斤,够吃大半年的。更有聪明的,将家中全部的钱都拿了出来购买食盐,然后再倒卖,以此赚取更高的利润。
这事也渐渐被当地的商贾知道,一部分商贾也悄悄投身到这个一本万利的买卖中。
不知不觉,私盐开始在西南地区流传开来。
正元八年初,西南的官盐销量一降再降,到四月的时候,销量已不足前一年十月的一半,而且下降势头明显。
下面的官员将这事报到了毛咏志这里。
毛咏志当即意识到了不妙,立即安排人员私底下探查,很快便发现了端倪,民间二三十文的食盐泛滥成灾,更有甚者,还有卖十几文的,或是以物易物。
比官盐的价格便宜了一大截,也难怪官盐卖不出去。
毛咏志让手底下的人继续追查这批私盐的来历,又让人买了些私盐回来跟官盐做对比,还将官方盐矿都查了一遍,有了定论。这不是西南地区的食盐,应是朝廷弄出来的。
他连忙将此事报给了晋王。
晋王的脸色阴沉得可怖,他一拳砸在木桌上:“好个刘子岳,好个冉文清,只会耍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手段虽不光彩,但架不住管用啊。
这么下去,他们的财政收入将会锐减,本就勉勉强强才能平衡的收支,又要被打破了。盐税这么大个缺口,拿什么去填补?加税吗?百姓已经是怨声载道了,若再加税,只怕一些百姓都要举家逃往山中。
“都是从哪些渠道流入的?想办法堵上。”晋王转过身,面色阴沉地说道。
毛咏志苦笑:“殿下,臣让人探查过了,他们都是从各处的山地或是偏僻荒凉的山村、密林等地流入的,不经过官道,地点好像也是随机变动的,没有固定的交易地点,咱们要想堵住他们很难。”
西南跟朝廷交接的线路太长了,有好几百里,而且地形复杂,有平原有山地有湖泊有草地树林。这么长,又不确定地点,他们怎么堵?哪怕是提前知道了消息,但派兵前去也得好几天,哪还赶得上。
晋王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跳:“那就杀,凡是买卖私盐的,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毛咏志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百姓的怨言与日俱增,再实施如此严苛残暴的政策,民间的反对声浪会更高。晋王本就不占优势,再失了民心,那拿什么去争天下?
晋王显然也是气急了才会这么说。过了一会儿,他总算是冷静了下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语气低落地问毛咏志:“你说,我是真不如刘子岳吗?”
毛咏志轻轻摇头,声音有些苦涩:“殿下英明神武,知人善任,实乃明主。只可惜,时运不济,差了平王一筹。”
更要命的是,平王这个皇帝做得不差,甚至可称得上明君。他自上任以来,励精图治,任人唯贤,节俭爱民,以身作则。八年来,在他的治下,国库充裕,百姓安居乐业。
双方的实力差距进一步拉大。
事到如今,他们不过是苦苦在挣扎罢了。
无论是晋王还是毛咏志,心里都清楚,他们迟早会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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