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运不济,好个时运不济,我那些好兄弟们恐怕做梦都想不到,最后这个皇位会便宜了老七。”晋王自嘲一笑,岂止是他们,他自己不也没想到吗?
他揉了揉额头,苦笑:“朝廷占据了优势,刘子岳却不下令进攻,反而用这等手段,动摇我的军心民心,是想不攻自破,以最小的代价拿下西南啊。我这个弟弟,我们兄弟都低估了他,论心计,论沉得住气,我们都输给了他。他不光要西南,他还要民心,真是算无遗策。”
毛咏志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因为这都是事实。
朝廷正在想方设法地蚕食他们的生存空间,他们实在跟朝廷耗不起。
闭上眼,毛咏志深吸一口气道:“殿下,不如背水一战!”
左右都是失败,现在他们进攻,哪怕获胜的几率极低,也总比这样坐以待毙的强。这么拖下去,不止百姓,只怕军中士兵都要逃跑了。
晋王脸色阴沉沉的,犹豫许久,沙哑着开了口:“好!”
***
金州开始大规模调集军队,这个消息很快通过细作传到了朝廷这边。
贺绥与鲍全连忙召集将领、冉文清与池正业商讨此事。
“池管事,让出去卖盐的伙计和士兵都回来,不要再卖了。”鲍全说道。
池正业点头:“小人明白。”
随后贺绥又与众将领商量防守的策略,通过现有的信息分析晋王的兵马有多少人,会从哪些方向进攻等等。
这些冉文清是搭不上话的,他静静听他们讨论完,这才开了口道:“贺将军,鲍将军,明日我去一趟金州,面见晋王!”
贺绥当即皱起了眉头:“冉大人,不可。你这一去,不是羊入虎口吗?”
晋王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冉文清笑道:“我知道,但我去利远远大于弊。我这里有一份陛下的劝降信,若能劝得晋王投降,化干戈为玉帛,能将损失降到最低。若是不能,我的死也能激励城中百姓和将士的士气。”
众将领诧异不已,明知是个死,他竟还要去,这些文人真是疯了。
大家都还挺喜欢冉文清这个清廉爱民的官员,因此纷纷劝他,朝廷现在占据优势,这一仗他们必胜,没必要去做无谓的牺牲。
但冉文清坚持:“人固有一死,若我的死能挽回成千上百将士的性命,让两地百姓免受战乱之苦,那牺牲冉某一人又何妨!”
他坚持要去,贺绥鲍全也劝不住他,最后只能同意了。
为了将他的牺牲作用最大化,次日,军中将领穿着铠甲,亲自将冉文清送出了城,还派人悄悄将冉文清去做什么都宣传出去。
很快城中百姓都知道了冉文清是去金州阻止这场战争的。
百姓们本来就爱戴他,听到这个消息,既感动又悲愤,甚至有不少男丁跑去军营,要求参军,上阵杀敌,城内外的士气高涨到了极点。
晋王这边听说冉文清大摇大摆地送上了门,第一反应也是:“他不要命了,来人,将他押进来!”
冉文清被五花大绑地押进晋王府中。
晋王阴沉沉地看着文弱的冉文清:“你来干什么?”
冉文清向他行了一礼,然后不卑不亢地说:“臣固州知府见过晋王殿下,臣今日前来,是有陛下的亲笔信要交给晋王。”
“拿过来。”晋王点了一下头。
侍卫立即从冉文清身上搜了信出来,递给晋王。
晋王打开一看,还是老生常谈,想要招降他。他嗤了一声,轻蔑地说:“怎么?你的主子这么胆小,连打仗都不敢,还要派你来劝降?”
冉文清摇头否认:“非是陛下胆小,而是陛下顾念着与晋王您的手足之情,也是顾念两地百姓和将士,不愿看到生灵涂炭。”
“虚伪!”晋王冷哼。
冉文清却仿若没有听到,继续说道:“陛下曾言,诸位王爷中,他最是钦佩晋王殿下。殿下能文能武,心胸开阔,英明神武,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才。只是一步错,步步错,方才弄成现在的局面。但只要晋王殿下迷途知返,一切都还不晚。殿下,您曾也是大景的战神,深受百姓和官员的爱戴,为了这些爱戴信赖您的子民,希望您能以大局为重,化干戈为玉帛,数百万百姓都会感念您的恩德。”
晋王脸色铁青,怒道:“休得妖言惑众,拖下去,斩了!”
“陛下,不可。”毛咏志连忙制止了他。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陛下今日若杀了冉文清这个声望颇高知府,只怕会激起固州百姓将士的怒火,他们进攻固州会遇到更强烈的反抗。
晋王皱了皱眉,厌恶地瞥了冉文清一眼:“拖下去!”
等人被带走后,他仍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的。
毛咏志劝道:“殿下息怒,莫要中了冉文清的计。您若一怒之下杀了他,他就能流芳千古了,反倒是成全了他。”
相反,晋王就要背个滥杀无辜的罪名。
同为文人,毛咏志非常理解冉文清的心思。文人,有的求财有的求权还有的求名,冉文清明显是后者嘛。
“不杀他,实在是难出我心头这口恶气。”晋王恶狠狠地说。
虽然这么说,但他倒是没再提杀冉文清的事。
他不想搭理冉文清,但冉文清却又一再表示要见他。
晋王火大,去牢房里见了阶下囚的冉文清。
冉文清一身囚衣,身上还戴着沉重的镣铐,但神情却跟白天一样,是个不怕死的。
一见面,冉文清又恭恭敬敬地给他行礼,再次旧事重提:“晋王殿下,陛下仁慈,重信守诺,您若回头是岸,不止是您,还有哪些忠诚于您的老部下,都可得到赦免。殿下前半生功勋卓著,名声甚好,何必为了一个注定失败的结局造成生灵涂炭,成为大景的罪人,日日受人唾弃呢?殿下,成太妃和世子都还在京中等着您团聚,请您三思而后行!”
“你以为几句话就能说得我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晋王嗤笑,似是在笑冉文清的天真。
冉文清却继续说道:“殿下,此战注定是失败,您真的要为了一己之私,为了心中的不甘,置两地百姓于谁说火热中吗?您以前不是这样的,您曾是陛下最敬重的大哥,朝臣们最拥护的大殿下,百姓们最认可的晋王殿下。您的名声,您的威望,比前太子还高,殿下,这样真的值吗?”
见晋王黑着脸不说话,冉文清叹了一口气:“俗话说日久见人心,陛下的为人全天下都看在眼里。他心胸开阔,心怀天下黎民百姓,因此迟迟不愿开战,希望能够和平解决这件事。他曾对臣说过,他与殿下乃是手足,手足相残只能让亲者痛仇者快,大景的战刀应该对准拓拓儿,对准海上的海盗和倭人,而不是自己的同胞。”
“固州金州对峙八年,朝廷从未主动发起过战争,便是希望殿下您能想通。您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为京中的成太妃、世子考虑考虑,为手底下那些忠心耿耿的臣子侍卫考虑一二。明知注定是失败,还要将他们都拖下无底的深渊吗?陛下承诺,只要您肯投降,绝不会为难您和您的部下,晋王殿下,请三思!”
晋王听不下去了,沉重脸,一语不发地出了牢房。
第二日,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出发前,所有的将士、谋臣都站在晋王面前,一个个面色凝重。
晋王看着他们脸上坚毅的神情,知道他们这次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前去攻打固州,心里颇不是滋味,脑海中不自觉地浮起冉文清的话。
毛咏志、董舟、胡盛戎……这些谋臣将领都跟了他二十多年,身家性命全系于他的一生,忠心耿耿。哪怕明知前路艰难,败局已定,他们仍义无反顾地往前。
他的眼睛不自觉地发热,一一打量着众人道:“你们跟了我二十多年,若有后悔的,赐白银百两,就此携家带口离去,也算是全了一场君臣之间的情分!”
但所有人都一致坚定的摇头,表示要留下,于晋王共进退,共生死。
晋王重重点头:“好,吉时准时出发,我去换身衣服,随尔等一起杀入固州,杀回京城!”
“杀回京城!”众将高声齐呼。
晋王笑了笑,转身大步进了房内。
辰时二刻,出发的时辰到了,却不见晋王出来。
毛咏志心底发紧,有种不祥的预感。殿下最是守时,更何况是如此重要的时刻,怎么会耽误呢?
他皱着眉说:“我去看看,诸位将军稍等。”
他快速来到屋子前,看着守在门口的两名侍卫问道:“殿下呢?”
“殿下说要自己更衣,将小人给逐了出来。”侍卫答道。
毛咏志连忙隔着门喊道:“殿下,出发的时辰到了,殿下……”
他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顿觉不妙,连忙让人打开了大门,然后冲了进去。
一进去,毛咏志就看到了躺在榻上,面容安详,毫无声息的晋王。他顿时骇得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嘴里痛心地呢喃:“殿下,殿下……”
正元八年三月十八,晋王薨,享年四十五岁。
他死时留下了两封信,一封给部下,让他们投降朝廷,一封呈给了正元帝。
刘子岳看完信,叹息一声,晋王真是一代枭雄。
他下旨将晋王的棺椁运回京城,以亲王礼下葬,并让晋王世子继任王位。
晋王麾下的谋士、将领和士兵,悉数遣散归家,就此结束了长达九年的西南分割,和平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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