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经停了两天,太阳一出来,春天的颜色就在周遭弥漫开了,一点点绿芽在风中轻轻摇曳,燕子衔着泥,落在檐角下,呢喃不休。
秦玄策去给秦夫人请安,一出观山庭院的院门,就遇见秦方赐和姜氏夫妇在那里等他,兄弟二人结伴而行。
一路上,秦方赐凑在秦玄策身边,陪着笑脸,絮絮叨叨:“二哥,三天后我要在家里办一场全鹿宴,母亲也是允了的,我请了平日交好的一些同窗和同僚过来小酌,大家素来对二哥都敬仰得很,到时候二哥也出来坐坐,给我撑个场面可好?”
秦玄策未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道:“再说吧。”
姜氏在背后戳了戳秦方赐。
秦方赐又腆着脸,笑道:“到时候人多,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人家的子弟,我想着不能折了我们晋国公府的名头,好歹要办得体面一些,但我不过是个小小都尉,俸禄微薄,那个……二哥……”
一行人穿过抄手游廊,步入庭院,上了小石桥。
秦玄策背着手,连脚步都没有顿一下:“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学那些纨绔子弟的做派,你从来没把我的话放在心里是吧?”
秦方赐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怎么会,二哥的话我哪里敢不听,不过是图个热闹,还有赵家的兄长也过来,母亲嘱咐过了,要好好款待。”
太常寺卿赵家,是秦玄策的大嫂赵氏的娘家,赵氏为秦玄川徇情而死,秦夫人一直对赵家深感内疚,往日里是百般照拂。
秦玄策听到提及赵家,面色稍霁,看了秦方赐一眼:“好了,去我账上支五百两银子,记得分寸,别胡乱花销。”
晋国公府富可敌国,分给庶子秦方赐的家产也不老少,但和秦玄策比起来那就没眼看了,故而秦方赐日常总在二哥面前哭穷,能蹭一点算一点。
好在秦玄策虽然冷面,对这个仅有的弟弟还是爱护的,只要多求两句,肯定有求必应。
秦方赐喜滋滋地拱手:“多谢二哥,就知道二哥……”
话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嘴巴还张着,眼睛看向那边的某一处,神情恍惚,像是痴了一般。
姜氏一看,就变了脸色,狠狠地拧了秦方赐一把:“发什么傻呢?”
秦玄策漫不经心地顺着三弟的目光望了过去。
第8章
庭院静深,亭台楼阁隐没在枝叶间,露出了一点青色的檐角,檐角下花树婆娑,更有几株玉兰横斜于曲径幽处。
时值早春,天气乍暖还寒的,花尚未开,只在枝头缀着嫩生生的苞芽儿,似玲珑象牙,含羞不语。
树下有一豆蔻少女,正踮着脚尖采撷花苞,清姿曼妙,宛然如画。
从石桥上望下去,但见她身段婀娜,前方高耸,后方圆翘,罗裙袅袅,裹着一身曲线玲珑,中间勾魂夺魄一把小蛮腰。
隔得有些远,其实她的容貌看得不是十分真切,只觉得一团春光氤氲,似桃花夭夭,灼灼其华。
如此妙人,无怪乎秦方赐看直了眼。
姜氏在府里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连带身边的丫鬟都是府里的包打听,她使了个眼色,丫鬟会意,立即过来附耳说了两句。
姜氏听了,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哦,原来那个就是昨天母亲指派给二伯的房里人啊,你看什么呢,好没规矩。”
秦方赐觑看了秦玄策一下,见二哥脸色平常,美色当前,他的胆子肥了起来,端着一脸正色对姜氏道:“你这就不对了,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见此美景佳人,如遇春花、如赏秋月,发乎自然,怎可以小人之心度我?”
姜氏“啐”了一声:“什么美景佳人,这种半道偶遇的小把戏,不是曼娘表妹惯用的手段吗,只要二伯在家,一天之内总得遇上一两回,我见得多了,这丫头不过拾人牙慧罢了,算什么新鲜?”
秦玄策不动声色,看了姜氏一眼。
秦方赐知道不妙,不待秦玄策开口,就替他训斥姜氏:“不会说话就别说。”
姜氏一时气愤,在秦玄策面前忘了分寸,此时回过神来,赶紧讪讪地闭了嘴,退后了两步。
这边桥上声音大了点,终于惊动了阿檀,她回眸望了过来。
秦玄策矜持地收住脚步,微微侧过了身。
但是,阿檀只是看了一眼……真的只是一眼而已,一看到秦玄策,她就跑了,撩着裙子,慌慌张张的,好似后头有狗在撵她似的,连采撷的花苞落了一地都来不及收拾。
秦方赐“咦”了一下:“二哥分明就在这里,她怎么就走了?莫非是欲擒故纵之计?”
秦玄策的面色还是淡淡的,喜怒莫辨,只是说了一句:“闭嘴,不会说话就别说。”
周围的气氛明显沉了下来,秦方赐吓得抖了一下,二哥片刻前分明情绪甚佳,怎么一下子就变了,真叫人奇怪。他不敢再多说,低下了头,但想起了方才树下的翩翩佳人,心里却痒痒的。
观山庭的小厨房修葺得方正宽敞,高炉大灶,鼎鬲釜甑一应俱全,昨天仆妇们帮着收拾了一下,如今干净又透亮。大木桶放在灶下,里面活鱼游动着,发出泼剌的声响,透着一股人间烟火气,叫阿檀十分满意。
她心生欢喜,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盈盈笑意,瑰姿明艳,直令一室生辉。
长青暗暗念佛,都不太敢正眼看她,心中琢磨着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这般美人本应置于金屋玉楼,亏得自家二爷狠心,居然把她打发到厨房里来干活了,真真暴殄天物。
但阿檀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在打理采到的玉兰花苞,方才忙乱中掉了不少,只得一小捧,她格外珍惜,细心地用盐揉搓了一下,倒入碗中,打上了鸡蛋白浸泡着。
长青蹲在一旁,好奇地张望:“阿檀姑娘,你在做什么?这玩意儿能吃吗?”
“自然能吃,味道好着呢。”阿檀手里忙活着,细声细气地道,“玉兰花瓣最是丰腴肥厚,这节令才是花骨朵儿,格外脆一些,待会儿裹着蛋清炸一炸,又香又嫩。”
长青啧啧道:“听过去就稀奇,宫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我们家的厨子可不会整活这些花样,正好,陶嬷嬷叫你做些糕饼明天要用,你得多费点心思……”
话才说到一半,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有人连个招呼也不打,直接走了进来。
长青回头一看,赶紧起身迎了上去,赔笑道:“三爷,您怎么来了?”
秦方赐却不理会长青,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阿檀,一脸赞叹之色,连连点头:“果然,著粉太白,施朱太赤,嫣然一笑,足以迷惑阳城,古人诚不欺我,今日始信世间有此殊色。”
这位三爷虽是个武人,但却爱学那些个什么魏晋文人风气,很有些风流不羁,平日连姜氏都管不住他,长青也不好劝,只好委婉地道:“三爷,厨房脏乱,仔细污了您的脚,二爷这会儿在书房呢,我带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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