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方赐摆了摆手,还是看着阿檀,笑吟吟地道:“这小娘子煞是可怜,只怪二哥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凭地美人,怎么做这粗活,大是不妥,不若这样,三爷我房里还缺个研墨添香的丫头,我这就去禀明二哥,你日后跟了我去,断不会受这般委屈。”
阿檀的脸涨得红红的,她生性害羞,连看都不敢看秦方赐一眼,只是低着头,从水桶里捞起了一只鳜鱼,转手抄起一柄长刃厨刀。
这小厨房里的器具都是簇新的,刀子闪闪发亮,看得秦方赐有些心惊,眉头皱了一下:“怎的,莫非你还不愿意吗?”
鳜鱼足有一尺长,被人从水里捞了出来,拼命挣扎着,在案板上叭嗒乱跳,发出很大的声响。
阿檀默不作声,单手按住了鱼身,另一手持刀一转,直直贯入鱼头,顺势一剖一拉,着力精妙,“刺溜”一声,只一刀,整条鱼从头到尾被切成了两片。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阿檀手里的刀转了一下,银光中带着血水,她的声音还是软软怯怯的:“三爷说什么,我听不懂,二爷指派我在厨房里做事,我只听主子的,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秦方赐看了看那鳜鱼,鱼尾犹在摆动、鱼嘴犹在张合,鱼眼睛还是锃亮的,瞪着秦方赐。
好好的一个美人,谁教她杀鱼宰鸡的?真是大煞风景。
秦方赐好似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呆滞了半晌,悻悻地道:“不,我没说什么,忙你的去吧,我这就走了。”
秦方赐拂袖而去。
长青在后头目送他走远了以后,凑到阿檀面前,惊叹道:“嚯,看不出来,你还真有几分本事,这么老大一只鱼,这一刀下去,咔嚓,干净利落,啧啧,难怪三爷要被吓跑了。”
阿檀换了一柄细刀,利索地划过鱼身,鱼鳞落下,簌簌如雪片。
她笑了起来,羞涩里带着点小小的得意:“那是自然,我手艺可好了,我大师傅夸过我,天生就是吃这个饭的,比旁的姑娘强太多。”
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吗?明明生了一幅绝色艳容,非要挤到厨房里做事,这姑娘,虽然脸蛋生得很美,脑袋瓜子却有点不好使,可惜了。长青摇了摇头。
阿檀一边收拾鳜鱼,一边随口问道:“对了,长青哥,你方才说,明天要做点糕饼,是谁要吃这个,口味如何,喜欢甜口还是咸口?”
长青答道:“这是府里的惯例,每回二爷征战平安归来,老夫人都要带他去大法明寺烧香,拜谢菩萨的保佑之恩,陶嬷嬷总叫下面做些素食点心带去,供主子在外食用,大厨师父的口味也吃腻了,陶嬷嬷这回叫你试试手艺,你可得好好做,别给她老人家丢面子。”
阿檀听得心里一动,停下了手:“去烧香吗?长青哥,你明天也一块儿出去吗?能不能……”她扭捏了一下,红着脸,怯生生地道,“把我给捎带上?”
长青讶然,抓了抓头:“这我可做不了主,要问二爷的意思,何况,大法明寺又不是玩耍的去处,有什么值得去的?”
阿檀神色黯淡了下来,轻轻地道:“我从来没出去过,也不知道外头的天和地是怎生模样,若是能让我出去看一眼就好了。”
长青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阿檀说的“从来没出去过”是什么意思。
她出生就是个宫奴,从未踏出禁庭一步,如今到了晋国公府,深宫到侯门,一样幽深似海,对她来说,还是走不出去的这一方世界。
长青有些恻隐,但他也是下人,不便多说什么,只得讪讪地笑了一下,硬生生地把话题扯开去:“对了,我们家二爷爱甜的,老夫人爱咸的,明天的点心,你看着办,多少都做几样。”
阿檀抿嘴,浅浅地笑了笑:“二爷爱吃甜的?看不出来呢。”
长青故意要逗乐阿檀,他挤了挤眼睛:“二爷嘴巴刁着呢,太甜太淡都不行,只爱一丝丝,要恰到好处,实在是个难伺候的主子,不如我们就别管他了,多做几样咸口的,讨好老夫人才简单些。”
“那不能,二爷是我主子,我自然要一心一意为他着想,你放心好了,我做一水儿的甜口,酒酿甜橙、蜜渍芙蓉包子、杏仁核桃糕、酥琼叶,总得有一两样叫二爷喜欢的。”阿檀的声音软软的,甜得像蜜一样。
长青听了,赶紧摆手:“其他可以,这杏仁核桃糕万万不可,你既在厨房做事,须得谨记在心,虽然二爷爱吃甜口的,但吃不得杏仁,采办的人固然不敢把这玩意买回来,但我还是要和你嘱咐一声,以防万一,别出岔子。”
阿檀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道:“还有这等忌讳,真稀罕,这又是为何?”
第9章
长青说起来也要笑:“谁能想到呢,秦家的男人个个是猛将,却吃不得杏仁,听说从老太公那辈开始就这样了,二爷吃了那玩意儿,身上要发疹子的,沾不得。”
阿檀认认真真地点头:“精贵人,精贵毛病,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肯定记得很牢,这样不行,还有别的,我会的花样多着呢,不打紧。”
长青请示二爷晚上在哪里用膳的时候,秦玄策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留在观山庭。
果然,掌灯时分,小丫鬟们捧着饭食上来了,阿檀也跟在后头。
先前分明和这婢子说过,没事不要到他面前来,她却偏偏总在他眼皮底下晃来晃去,存的什么心思?
秦玄策面无表情,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
这位爷又怎么了,每每见她,脸色都不太美妙,白瞎了他这么一幅好相貌,看过去凶巴巴的,叫人害怕。
阿檀心里打鼓,神色愈发娇怯不堪,低了眉目,只敢偷偷地看他一下。落在秦玄策的眼里,就成了媚眼婉转的模样,大不正经。
好在小丫鬟很快就将饭食在案上摆好了,把秦玄策的目光吸引过去了。
一碗碧畦香稻粳米和三样菜。
一盘白色的,形如菊花,花瓣细长,层层叠叠地铺陈开;一盘红色的,形如茶花,花瓣圆润,片片交错;还有一盘金黄的,形如绣球花,一大团簇拥在一起。
精美细巧,宛若天成。
秦玄策不动箸,他看了看桌上的菜,又看了看阿檀,目光严厉。
总担心她又做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阿檀马上读懂了他的眼神,温顺地禀道:“如今初春时令,合着要餐花饮露,白色的是玉兰白鳜,玉兰花苞和鳜鱼肉蘸了蛋清煎煮的,红色的是红烧豕肉,切成了花瓣的形态,用了玫瑰花酱,酸甜口,黄色的是虾仁切花,裹着咸蛋黄炸出来的,这道菜没有用花材,不过撒了豆蔻和辛夷粉末,有花香气。”
她说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脸上不自觉笑了起来,微微地歪着头:“这是我专为二爷用心做的,二爷尝尝看,口味可还合您心意?”
秦玄策这才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边还会露出两个小酒窝。
他想起了她立在玉兰树下的姿态,平心而论,春色繁花皆不如她。虽然姜氏说过,那是卢曼容惯用的手段,但秦玄策对此没有丝毫印象,唯有今天,在桥上望去,花树人影,灼灼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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