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朔与韶声这趟郊游,去了足足七日。
待吹羽从中都赶上来后,他们有了马车,便一路急行,甚至就要走出了应天地界。
正月廿叁,将军回朝。
方必行的信在他的案上,已经放了有些时日。
刚过了冬月,便迫不及待差人送来了。
与之同来的,还有他为元将军准备的年礼。
其实不用拆信,从这份丰厚的年礼之中,便可窥知,他答应了齐朔在上一封信之中,提出的所有条件。
——请元将军出兵,救他方家出南朝,他以尉陵为献。
粮草辎重,皆由方必行一力承担。
元应时允了。
叁月南使归国,北地派大军送行。
送至澄阳,整修一日,便向着南朝地界奔袭而去。
方必行早已通知好内应,城门大开,迎天军入城,改旗易帜。
消息传到禄城,南朝皇帝大惊。
朝廷上下,一时间风声鹤唳,更怕此事大肆传扬,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既怕慌乱中出错,也怕余人效仿方必行所为。
皇帝本计划将通敌的罪名安在方必行头上,好抄了他的财产,补贴国库的空虚。谁知他当真通敌!还卷走了全部身家!
于是极力封锁消息,相关人等,秘密应对。
所幸,还有唯一一个不算坏的消息:尉陵关隘,仍受梅敬宜所控。他临出使之时,便嘱咐过守军,听他号令。
如今梅敬宜还在往禄京的路上,只要他愿意即刻回返,便能阻住叛贼方必行同北地的里应外合,为朝廷大军剿方争取时间。
梅敬宜当然愿意。
甚至与他同行的周静,也争取到了皇帝手谕,同梅敬宜一道驻守。
方必行急了,他手下皆是文人,无用兵之良才,又收到禄城风声,说要围剿他。
便慌慌张张地写信来催齐朔。
齐朔却还是老样子,稳坐中都。
甚至传信安抚方必行说:方老何必妄自菲薄?昔日桃李满天,岂皆无用之棋?尉陵梅子持,既为方老门生,剿首竟未受恩泽?我元家军善战,方老静观便是。
齐朔信中所言,方必行当然知道其中道理。
但他不愿一直帮着齐朔供养军队。时日一久,难保齐朔不会盯上他的万顷良田,私库巨财。这是他的立身之本,也是他的筹码。
他既然出了钱,便必须要从北方换点什么出来。
这种想法,当然不可能同齐朔坦白。
于是,此战便一直僵持到四月末。
梅敬宜治军谨慎,久据尉陵城中,从不轻易应战,反而协同禄城,不断挤压方必行的势力。
便是澄阳前线,元宝时不时地叫阵,用泼皮话侮辱他,极尽他少时在市井之中所学:“梅子持,你就知道做缩头乌龟,毫无担当!怕不是千年的王八成了精!是不是见你老师投降了,不好意思见我们了?不怕,你的老师识时务,你是他的学生,肯定学到了他这一绝招!识相点就赶紧滚出来投降!你就算是墙脚下的臭狗屎,刚拉出来热腾腾的时候还有狗会去吃,别一等再等,变得又臭又硬,连狗都不吃了!”
然而,梅敬宜固守城中,不为所动,一直在等待方必行处出现转机。
甚至有时心情好,还会上城楼与元宝对骂:“金将军骂我是狗屎,那你是什么?吃屎的狗?”
只自己动嘴巴,绝不动一兵一卒。
直到方必行想到了一条妙计。
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梅敬宜的亲妹梅允慈,从禄城之中带了出来。
并且大张旗鼓地宣扬:梅允慈待字闺中,多年未嫁,正是为了心慕之人齐朔守身。如今南朝举国皆知,在当年齐之行大案中,他的幼子齐朔死里逃生,如今已经摇身一变,改名换姓,成了逆贼元应时,与南朝遥相对峙。梅姑娘既知齐朔未死,便大胆出走,前往北方寻找她的情郎。
如今“情郎还魂,勇梅娘为爱相随”这出离奇的风流韵事,已经传遍了整个禄城。
牵扯其中的,当然还有柳家的两位小姐,一位是如今翰林院柳大人恩断义绝的女儿,另一位则是名满士林,却随父效北的撷音居士柳韶言。柳韶声是元应时如今的新夫人,柳韶言是元应时曾经的婚约对象,这二位再加一位梅姑娘,叁美相争,这元应时当真是尽享齐人之福。
中都收到消息,杨乃春不禁当着齐朔的面就笑了出来:“这一个月来,我原还担心送出去的兵全打了水漂,让方必行趁机拥兵自重。结果这人花了一个月想出来的,竟是这么个没出息的老法子。这法子都给我们学来了,他竟还未用腻!我当真想不通,他富有万金,怎的就愿意死心塌地,向我们投降?”
齐朔笑笑,笑意不达眼底。
方必行文人出身,知守财敛财,畏惧战场可怖,更畏惧的却是战争于他自身的损耗。就算他手下出了良将,良将不畏死,却无主公的钱粮支撑,岂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杨乃春征战数载,如何不知这些浅显的道理?
齐朔心里清楚,杨乃春所言,都是他说惯了的,假作直爽的奉承话。
若是在以往,他一般会笑骂两句,或者解释一二,给杨乃春一些发挥的空间。
毕竟只要手下人无二心,又能做事,他并不介意这些无伤大雅的小爱好,甚至会尽量满足他们。
而且,谁不爱听奉承话呢?
但此刻,他却不知为何,暂时不想听。
“如今尉陵已被围困,早晚都会到手。方老有献城之功,诸位可先想想如何相迎。”
齐朔看人极准。
杨乃春见他开口打断自己,知此时摸不清将军心思,果然不作声了。
打破沉默的人反倒成了何泽生:“泽生以为,方必行此举,有为联姻造势的意思,将军可应。将军与他欲带来的这位梅姑娘联姻,满足他的要求,便算是奖赏他献城的功劳了。既巩固与方家的关系,又离间梅敬宜与南朝皇帝,于我们速取尉陵,是无本万利的生意。”
齐朔并不表态。既不说赞成,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吴移便抢先开了口:“我们倒不至于将姿态放得那么低。方必行已行此举,梅敬宜便再不能取信于南朝皇帝。尉陵一旦更换守将,不出叁月,必然不攻自破。如此,再应下方必行额外的要求,未免多此一举。更何况,他只是以造势来暗示,并未直言。”
何泽生摇摇头:“不然。此时应下联姻,便是以此作为方必行投诚的奖赏。便不用在收下尉陵后,再重新让利。到那时,要奖给方必行的东西,便不一定能如此轻飘飘了。”
吴移失笑:“施霖,此计能顾一时,却不能顾一世。你让方必行吃了这次哑巴亏,他不满意,便会在其余地方找补。且当他来北地后,我们对上南边,固然会有更多胜算,但同样也会受制于此。到时,方必行若想旧账重提,必定要惹来天大的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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