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问当今朝廷的第一忠臣是谁, 下朝路上的十个人里大概能回答出十五种答案,五花八门、褒贬不一。每个派系都有自己的小九九,甚至是派系内部也未必真就团结的如一块铁桶。
但如果把问题换成当今朝廷里谁是最喜欢上班, 那毫无疑问的十个人里能有七八个回答是东厂的连亭连督主。
虽然大概大部分朝臣都不太想这个刺事头子如此兢兢业业。
总之,厂公的早到晚退有目共睹,不仅仅是他在执掌东厂期间,连大人以前在宫中伺候的时候, 那也是让最爱挑刺的先帝都挑不出一点毛病的最佳员工。醒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干活利索,还从不抱怨, 关键是忙起来都不怎么爱吃饭, 百公里消耗不了一个饼。这简直是按照先帝的喜好创造出来的完人。
可惜, 杨皇后当年死活不接茬, 全把先帝的暗示当摆设, 先帝也没有不要脸到非得和自己的老婆抢属下。
杨太后表示, 她是绝对不会让连亭去先帝那边的, 她怕他被活活累死。当然,连亭本人也并无去先帝身边伺候的“上进”想法。
虽然连大人是真的热爱工作, 但他也是真的热爱钱。先帝那里只有干不完的活, 没有钱,并不适合他。
哪怕后面连大人儿从天降, 其实也并没有耽误他平日里忙死忙活的投入到情报工作里。
直至这一日,从未有过迟到早退记录的连大人,不仅早上下了朝没有第一时间奔赴东厂, 下午更是天还亮着就乘车离开了, 一时间引得围观者众, 大家议论纷纷。
“天上下红雨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咱们东厂不会出事了吧?”
“我只关心督主今天还回来吗?”
“那咱们晚上还训练吗?是不是可以……”
“想什么呢?督主这是外出公干了吧,要不就是又被召进了宫里。”
“你们就这点探查的本事?以后可别和别人说我们认识啊,咱们申颗丢不起这个人。”头戴圆帽的颗管事立刻划清界限。
掌班则笑眯眯的解答了这个问题:“等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就知道了。”并“好心”补充,“刚刚谁说要偷懒的?一会儿跑圈的时候自动加罚一圈。”
对方哀嚎:“我就是想想。”
掌班无情定性:“想也不行,想也有罪。”
至于这个时间这个点,连大人还能去干什么……当然是接孩子放学啊。
白天的时候,连亭就已经答应了絮果,一定会是第一个来接他放学的家长。天大地大,儿子最大。连亭为了接儿子都没骑马,因为他坐在马车里还能顺便看公文。一边往东城赶,一边继续分析情报,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能很好的平衡家庭与工作。
日入十分,连家的马车准时等在了国子学外舍的大门口。
在这边等待各家小郎君下学的马车可真不少,一个比一个华丽,一个比一个气派,更不用提马车前面各式各样的骏马,不是西域来的就是草原产的,基本都是胸部肌肉极其发达的纯色马,毛发油亮,年龄适中,这简直不像是在接送孩子,更像是一场大型的马匹展会。
连家的车夫对此嗤之以鼻,亮出了东厂的牌子后,就堂而皇之的把车停在了外舍门口最显眼的位置,保证他们家小郎君一迈过外舍的门栏就能瞧见。
连亭还沉浸在公文的海洋里,新年一过,去年年底暂时封存了的朝堂斗争便再次复苏,双方重整旗鼓,斗志昂扬,一个个都恨不能上去就把对方斩于马下。连亭一看这些就头疼,他倒不是想劝架或者偏帮于谁,只恨不能两边斗个你死我活才好,他只是生怕自己一个错眼就判断错了瞬息万变的局势。
清流派和杨党你卧底我,我卧底你的,是连话本都不敢写的那种错综复杂。经常有人分不清楚对方到底是谁的人,而闹出致命的笑话。
作为在两者中间大鹏展翅的那个,连亭觉得自己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就在连亭梳理好最后一点情报,稍稍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直的脖颈时,他就听到了从外舍大门里面传来的躁动之声,就宛如先帝每年去围场狩猎时,侍卫三面围困,往一个固定的方向驱兽时的声音,仿佛至少有一万只脚在跺地,地动山摇的。
在大门打开的刹那,连大人也再按耐不住,撩帘看向了门口。可惜,没看到儿子,只看到了不苦那张怨种脸。
“……你在这里干嘛?”连亭皱眉。
“当然是接咱们絮哥儿放学啊。”不苦大师认儿之心不死,虽然他不可能真的和友人抢,但他也会想他的朋友絮果啊!
以前絮果一直在家,不苦翻个墙就能找到。他睡一整个白天,起来去隔壁吃饭,饭后总能和絮果找到一些新奇有趣的东西开始打发时间。但是今天当他照常睡醒,兴冲冲的想去和絮果分享他看到的蜻蜓时,他才意识到家里已经没有孩子了。
他从没有意识到原来偌大的连家还可以变得这么寂静。
“倒不是说絮哥儿在就有多吵闹了,只是那种突然就荒凉下来的感觉,你懂吧?”那一刻,不苦觉得自己内心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空落,“就,怎么和你形容呢,好比你某次午睡睡到很晚,醒来后太阳都已经要下山了,而你发现整个观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你一个人。”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失落与孤独,就好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可惜,大师难得升起的一颗文艺心,很快便被连大人非常直男的一句“抱歉,没时间午睡”给冲了个七零八碎。
连亭只恨一天十二个时辰的时间不够,不能掰成四十八瓣花,真的不是很能理解不苦这种都快闲出屁的无病呻吟。
“您要是真的没事做,这边建议您考个科举试试呢。”不管能不能考上,至少能让他忙到闭嘴。
“连狗剩!”大师震怒。
但连亭已经没空再和他斗嘴回“闻不苦”了,因为絮果终于出来了。
第一年入学的新生,是需要一整个斋的三十人为一个单位行动的,等大家都列好队,才能在直讲的带领下一起出来。这样一折腾,自然也就比其他的大孩子出来的晚些。不过连大人不知道的是,他们本来其实能更快一点的,如果不是闻世子非要跟着山花斋的队伍一起走的话。
苍穹斋的直讲差点没被消失的世子爷吓疯。这年入学国子学外舍的小郎君不多不少刚刚好一百二十个,怎么就他命这么不好,被分配了这么一位难伺候的主?
中午打架,放学消失,他该怎么和陛下交待啊?
还是应该先通知家里,大家一起洗干净脖子,收拾收拾准备上路?
偏偏直讲还不敢表现出来,一路怀揣着自己说不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就把闻世子找到的侥幸,在疯狂找人。
大概是皇天不负苦心人,还真就让他给找到了。
或者说,是有人来告发。
就是中午和世子爷打架的那位小郎君,杨乐。这位也是个横行霸道属螃蟹的主,他大爷爷正是当朝首辅杨尽忠,阿娘是国公之女,放在整个雍畿的衙内圈,那也是太子爷中的太子爷。本来整个国子学外舍最尊贵的小孩应该就是杨乐的,怎奈突然天降一个北疆王世子闻兰因,打破了杨小郎称霸外舍的美梦。
本来呢,两人如果能够好好说话,强强合璧,杨乐也是不能接受。偏偏闻兰因就像个神经病似的,他只是和别人说了句“你知道吗?听说咱们这届还有个太监的儿子呢。竟然会有人给太监当儿子,哈,我爹说这叫赘阉遗丑*,你们知道什么是……”
他话都还没说完呢,闻兰因就已经阴沉着一张脸怼了上来:“你骂谁呢?”
杨小郎在饭桌前被吓了一大跳,失手就把茶汤洒在了自己身上,他自觉在小弟面前失了面子,立刻不高兴的回:“谁是太监儿子我说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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