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足足对视了十多秒。
许多从傅天河身边路过的同学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注意到马路对侧的金发男生。
这是在干嘛呢?
傅天河当然认的对方,名叫沙弗莱的同级生可是风云人物。
他是学校里唯一的外籍人士,卓越的容貌, 出色的成绩, 还有据说非常牛逼的家庭背景都让他成为了同学们带着崇敬语气谈论的对象。
而傅天河此前跟沙弗莱从未有过任何交集,他们一个是特长班里的体育生, 一个是精菁英班里的年级前三,要是能有交集才奇怪吧?
可现在, 他突然意识到两人的命运竟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人行道上亮起绿灯, 傅天河定了定心神, 率先朝着对面迈开步子。
沙弗莱注视着体育生快步走到他跟前。
其实在发现那只金色眼睛的瞬间, 沙弗莱就意识到对方是谁了。
怎么说呢?看起来他们俩都遭遇了同样的事啊。
傅天河主动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傅天河。”
沙弗莱:“我知道你, 也是高二的。”
傅天河颇为意外, 沙弗莱竟然会知道他?
沙弗莱:“我经常看到你在操场上训练,你可受我们班女生欢迎了。”
“啊?是吗?”傅天河被他说的都不好意思了,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这可不是他们这场对话的重点:
“你刚才也看到了吧,两个人先后上的车。”
沙弗莱点头, 他今天东西收拾得比较快, 看到陈词家的车在路边等着,原本没放在心上, 不曾想眼角余光瞥见少年满脸笑意地坐进车里。
沙弗莱转眼就认出那是第二人格状态的陈词,一时间颇为惊讶,根据他的观察和推断, 陈词很少在短时间内突然切换人格状态。
沙弗莱站在原地琢磨了片刻, 却发现车并未开走, 仿佛还在等别人。
之后,他便看到了自己真正的同桌。
那一瞬间,沙弗莱简直五雷轰顶,他的脑子发出嗡的一声鸣响,诸多微妙细节在眼前反复回现。
两种模式下截然相反的性格,并不互通的知识和技巧,以及很难刻意呈现出来的小动作……
“所以说,陈词根本就不是什么双重人格。”沙弗莱晒干了沉默。
亲口说出,他才察觉到究竟有多离谱,自己当初到底是怎么会相信的啊!
他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原来他叫陈词啊。”
虽然并不清楚确切是哪个字,但傅天河本能觉得应该是这个“词”。
体育生情不自禁露出满足笑容,但很快,神情就重新变的严肃。
“所以说,我们都被这兄弟俩给耍了?”
他有注意到,方才沙弗莱竟然提到了什么双重人格。
沙弗莱点头,给了傅天河再确信不过的答案。
“走吧,我们找个地方详细聊聊。”沙弗莱深吸口气,问傅天河,“你急着回家去吃午饭吗?”
傅天河:“不急,我家里没人,中午一般都在外面或者食堂吃。”
正好沙弗莱父亲出差,母亲在研究所工作只有晚上才回家。
“那我请你,我今天也不用回家吃饭。”
两人从学校附近找了家风评不错的小吃店,坐在靠内角落的隐蔽位置,他们各自点完,等待上菜的功夫里迫不及待地讨论起来。
“也就是说,可以确定开学第一天我们遇到的就不是他们本人。”
沙弗莱轻轻地倒嘶口气,这兄弟俩胆子实在也太大了,要不是他今天凑巧看见,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到什么时候呢。
傅天河点头:“我不是正好坐在陈念后面吗,就发现他耳朵后面有时候会有痣,有时候没有,意识到可能是他们两个人。之后我又私下里接触了其中一个,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才专门在今天下课尾随的。”
陈词和陈念,这两兄弟的名字,可真好听啊。
昨天请他吃了海鲜大咖,还去漫展游玩的少年其实叫做陈念,不知道他是哥哥还是弟弟。
“陈念是艺术生吗?”沙弗莱问,他知道傅天河在特长班。
傅天河:“嗯,他美术生,而且应该是同年级里水平最高的,听说他专门画油画,不参加国内艺考,准备毕业之后直接去考列宾美院。”
听到列宾美院,沙弗莱心下了然,怪不得同桌会对他说以后要到俄罗斯留学,还问他能不能辅导口语练习,原来是在打这个主意啊。
他突然很好奇陈念正儿八经绘制的作品究竟是什么样子,肯定会非常好看吧?
傅天河:“陈词呢,你说他是你同桌?”
沙弗莱:“对,我们是同桌。”
傅天河:“他学习成绩是不是特别好?他过来我们班的那几次,课间除了接水和上厕所,几乎都不从座位上离开的。”
沙弗莱:“他确实很厉害,这学期学校还没组织统一考试,但他平时的作业水平和转校过来的成绩都很高。”
店员端上来他们的餐点,傅天河拿起勺子,搅拌盘子里的咖喱鸡排饭:“而且他还特别博学,课余时间里看过很多很多的书。”
沙弗莱:“这我就不清楚了。”
傅天河咦了声:“你们不是同桌吗?相处的时间肯定比我和他要长的多吧。”
“他这个人比较冷,平时跟我都没什么话说的。”沙弗莱从傅天河的关切追问中察觉到他们两个的关系反而还不错,“你和陈词相处得好吗”
什么叫做“相处好”呢?
这种没有固定标准的问题,其实挺难回答。
但傅天河想都没想:“当然,昨天我们还去我的秘密基地里玩了,临回家的时候他还送了我一本书呢!”
听到傅天河的回答,沙弗莱有那么一瞬间的怀疑人生。
傅天河和陈词相处的时间要短上许多,结果两人的关系反而更好,难不成问题出在自己身上?是他的社交能力太弱了?
沙弗莱:“你跟陈念呢?”
傅天河:“关系也挺好的,最后一节体育课不是下雨了么,我还被叫去他们画室当了速写课的模特。”
沙弗莱更加郁闷了,但很快他就调整好了心情。
和他相比起来,傅天河的性格确实要更加开朗热情。
“所以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傅天河问,“继续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陪他们演戏吗?”
“我想看看他俩到底打算这么玩到什么时候。”沙弗莱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既然他们把咱俩耍了,那咱也反过来耍耍他们如何?”、
“好主意,我喜欢。”傅天河打了个响指,他扒完盘子里的最后几粒饭,掏出手机,“先加个好友?”
“好,我好像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沙弗莱嘛,你可是学校里的名人。”傅天河输入沙弗莱的企鹅号码,提交好友申请,“那咱们之后再随时联系。”
沙弗莱琢磨着也许自己以后也得带着手机来学校了,这样如果有什么情况,也方便和傅天河联络。
两人吃完,傅天河正要付钱,被店员一说才知道沙弗莱已经扫过码了。
“我请你。”沙弗莱用纸巾擦着嘴道。
傅天河也没跟他客气,笑着道了声谢谢。
他那该死的爹两个月没打抚养费,他最近手头确实不宽裕,就等着贫困生补助发下来了。
傅天河和沙弗莱深知如果想得到最佳效果,必须得沉住气,再加上这两天他们的前位和同桌表现都相当正常,也就只能尽量装作毫无察觉的模样。
“除了开学第一天之外,他们俩互换的时候,陈念肯定都会迟到。”沙弗莱通过回忆分析出了其中规律。
“陈念之前迟到过一次,和我一起在教室门口罚站了半节早自习。”
傅天河这么一说,原因瞬间清晰明了:“你们菁英班的迟到不会受罚吧?”
沙弗莱:“基本不会,就算被年级主任抓到也问题不大,而且早自习老师也很少蹲在教室里看着,都是大家自己背书。”
“果然成绩好就是爽啊。”傅天河颇为羡慕,“我们这边老师就算再怎么努力抓学习,效果也一般,就只能从纪律方面下手了。”
沙弗莱:“对了,你之前说过的分辨方法是什么?我有点没记清楚。”
“耳朵。”傅天河无私分享给沙弗莱,“陈词右耳后侧有一颗很小的痣,陈念没有,我坐在后面,每次都能看得特别清楚。”
沙弗莱:“我在陈词左边,那个位置平常不太能看到,不过兄弟俩性格差别实在太大,光是凭直觉也能认出来。”
是啊,现在想想之前真的傻到家了,竟然被他俩蒙了这么长时间。
这天晚上,沙弗莱一边修改程序,一边敲击着键盘和陈念聊天。
他小心翼翼揣度着言辞,不去暴露自己已经知晓了秘密,但其实就算他再放松一些也没关系,陈念现在可顾不得发现沙弗莱消息中隐藏的猫腻。
距离和傅天河意外会面已经过去了八天,沙弗莱每晚都会主动和陈念聊天。
他的胜负欲被彻底激发出来,是时候来见识见识,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大忽悠了!
陈念这阵子每天都会熬到很晚,据傅天河说他经常踩着点到教室,上课时也昏昏欲睡。
只不过教室里的其他特长生们也好不到哪里去,让他困得没那么显眼。
沙弗莱知道,陈念是在画稿。
他对绘画圈子不太了解,但在和陈念的聊天过程中多少也明白了一些。
陈念接的商稿价格非常昂贵,但同样甲方对稿件的要求很高,稿件质量必须要对得起那五位数才行。
往常陈念画一幅稿子可能需要五天,但他专门为这张商稿预留出了一个半月的工期,每完成一个步骤都需要发给甲方,询问修改意见。
这也就导致陈念的压力山大。
刚开始,陈念只是偶尔抱怨上一两句,嫌自己画得太慢,担心会没法按时完成。
而到了现在,沙弗莱几乎要成为陈念的专属树洞,一句又一句幽怨的黑泥顺着网线被倾倒过来。
[好担心啊,甲方说没问题,但我怎么觉得角色的脸似乎有点崩了呢?]
[让女角色穿吊带辣妹服不会被骂是媚男吧?你觉得这种装扮算不算过火?]
[配饰加的似乎有点多了,乍眼看上去视线好像没办法一下子就聚焦在脸上。]
[老天爷啊,为什么我的ps不会自己画画!我的手要断了55555]
诸如此类的抱怨很多,沙弗莱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陈念的焦虑。
两人的口语练习计划也因此搁置,沙弗莱只能尽量温和地安抚陈念,站在观众的角度给他一些肯定。
实不相瞒,沙弗莱甚至还下载了陈念接稿的这款游戏,女性视角的恋爱冒险类,玩起来还蛮有意思的。
他花了一晚上把主线打通,为了快推进度还充进去三千多块钱,总算是摸清了具体什么情况。
熟知女主的性格和未来剧情发展之后,聊起来不至于太费劲,也更能为画面提出有用的建设性意见。
然而言语上安慰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真正让陈念分外紧张的,在于时间。
他白天要在学校里上课,回家之后还得做日常的速写练习,把这些全都搞完才能画稿,为了赶进度,已经连续一周没在十二点半之前睡过觉了。
学校六点半上早自习,他最晚得六点起床,中午吃完饭的两个小时也用来画稿,并且还因为焦虑开始失眠,每天睡眠的时间不足五个钟头。
陈念白天上课时很困,只有坐进画室拿起画笔,用颜料涂抹,才能稍微精神些许。
就这样足足熬了一个多星期。
临睡之前,陈词悄声推开书房的门。
陈念正坐在电脑前紧盯着屏幕,右手握笔,在数位板上专心涂抹。
书房里安静得只有笔尖划过板子的沙沙声响,陈词来到陈念身后,画作已经完成了线稿和底色,但最为困难的细化部分才刚刚开始。
陈念眼底浮出一层淡淡的乌青,整个人处在一种疲惫又亢奋的微妙状态,他的身体很累,精神却格外昂扬,毫无睡意可言。
也正因为此,最近两天他躺下之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陈念的生物钟已经乱了,人到晚上该休息的节点会有一段特别困倦的时期,一旦超过那个点,就会睡意全无。
陈词:“进度怎么样了?”
“也就那样吧。”陈念的回答中带着疲惫,这种体量的商稿对现在的他而言,果然还是有些吃力啊。
他用二百分的高标准要求自己,竭尽所能地把每处细节都做到最好,其中耗费的时间和精力难以估量。
“今天早点睡吧。”陈词把手轻轻搭在了弟弟左肩,还专门趁着陈念两笔落下的间隙,生怕会影响到他作画。
陈念叹息:“不行啊,我再画半个小时,你先休息吧。”
“你最近太紧绷了,这样对身体和精神都不好。”陈词顿了顿,轻声道,“我给爸爸说了,他给你请假,明天不用去上学了。”
“啊?”陈念过了两秒,才后之后觉地转过身,看向陈词,眼中流露出疑惑,“什么?”
陈词:“现在去休息,明早睡醒之后再来画吧。”
陈念:“……真的假的啊?”
陈词:“真的。”
陈念迅速地保存文件,他放下画笔走出书房,探头看向次卧,陈蔚正在靠在床头,戴着耳机刷短视频。
“爸,你用什么理由给我请的假?”
“生病发烧。”陈蔚摘下一侧耳机,看向自己严重缺乏睡眠,状态堪忧的小儿子,“这样再熬上几天,你可就真要生病了。”
陈念鼻子猛然一酸,心中涌起的暖意海浪般涌向全身。
他扑到床上,抱住陈蔚的一条胳膊,大声嚷道:“爸,你也太好了吧!”
就问问还有谁!还有谁家孩子能像他这么自由自在?
他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孩!
“反正你又没高考压力,文化课搞及格了就行。”陈蔚摸摸陈念的脑袋。
他知道两个孩子在各自喜欢的方面上都非常自觉,陈词的学习从来不用操心,陈念也都一直在为提高画技努力练习。
看到陈念这段时间压力巨大,陈蔚当然很心疼,甚至都想说下次咱千万别再接商稿了,没必要为了钱把自己搞得这么累。
但转念一想,陈蔚又明白真正让陈念决定接稿的并非丰厚稿费,而是来自游戏大厂的专业认可。
作品被认可,受到更多人的喜爱,正是陈念的梦想所在。
陈念喜笑颜开地在床上滚了两圈,重新跳回地面。
他一把揽住陈词脖子,跟亲哥一块睡觉去了。
兴许是知道明天不用早起上学彻底放松了下来,又或许是十一点半之前就躺在床上顺应了生物钟,陈词才刚带上左边耳塞,就听到上铺传来弟弟平稳的呼吸。
这片刻工夫里,他便睡着了。
陈词把手机的闹铃调成静音。
明早五点四十五分,智能手环将以震动的方式提醒他起床,这样就不会吵到弟弟了。
.
翌日清早,化学课。
傅天河面前摊开课本,对着前方的空位发呆。
前面少了个人挡着,他的视野变得更加清晰开阔,只可惜这并未能让傅天河把注意力集中在板书的化学方程式上。
“陈念怎么没来啊?”
大课间时他询问桂芷棋,桂芷琪也摇头,“不知道呢。”
“可能是生病了?”她猜测道,“最近陈念可忙了,天天都要很晚才能睡。”
中午放学,傅天河迫不及待地从包里掏出手机,给陈词发短信:
[今天怎么没来上课?]
同时他登录Q.Q,联系沙弗莱,通风报信。
[陈念今天没来学校。]
陈词没有带手机上学的习惯,他中午回家吃完饭就休息了,期间连碰都没碰电子设备,一直到晚自习结束回到家里,才看到傅天河发来的短信。
他本来不想回复的,毕竟自己又不是傅天河真正的前桌。
但如果不回,可能会让傅天河担心……吗?
于是陈词继续假装成弟弟的样子,编辑短信。
[最近压力比较大,睡得不好,就请假休息一天]
他手机还没放下,伴随着一声振动,又有新的短信发送过来。
[压力太大啊,要不要再去小屋里静静心?或者我可以带你进树林探险]
太晚了,而且他作为陈词,并不需要去散心。
陈词正要拒绝,便看到新弹出来的短信。
[我在你家楼下呢]
陈词:“?”
他立刻跑去厨房,打开窗户探头一看,体育生正跨在摩托车上,单脚支撑着身形,仿佛听到了窗户被打开的声响,他抬起头,手机屏幕的光照亮唇角的爽朗笑意。
“下来吗!”傅天河朝他喊道。
陈词是真的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关上窗户,冷静了片刻,去到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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