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正在画画,和昨晚相比精神状态好了太多,甚至都愉快地哼起了小曲,果然睡眠充足是改善情绪的最好办法。
“傅天河在楼下。”陈词道。
陈念一愣:“啊?他来干什么?”
陈词:“他发短信过来问你怎么没去上课,我回了他说是压力太大,他就过来了,说要带着咱去外面散心。”
陈念思考了两秒钟:“他想带的人应该不是咱吧?毕竟我又没跟他单独出去过。”
陈词:“…………”
陈词:“现在要怎么办?”
“人家来都来了,要不哥你就帮我去散散心吧。”陈念笑意盈盈,琥珀色眼中隐含着几分揶揄。
其实他挺希望哥哥能跟着傅天河出去的,陈词性格冷淡又内向,几乎从不主动和人交流,导致他的朋友很少很少。
沙弗莱和陈词是同桌,按理说他俩可是从早到晚相处时间最久的人,应该会关系很铁。
但陈念通过互换,知道其实沙弗莱和“第一人格”之间的相处也就那样。
沙弗莱有心靠近,奈何哥哥实在冷漠,日常把“关你屁事”和“关我屁事”两大原则奉行到底。
如今总算有了个看起来跟哥哥关系不错的人,陈念当然高兴。
真的要去吗?
陈词相当犹豫,现在都快十点了,去的话到底要多晚才能回来?
这时他听到喇叭声响,傅天河在楼下催促。
陈词深吸口气,他回到主卧,拿起自己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来到玄关处穿鞋。
“这么晚了,干什么去?”沙发上追剧的陈蔚问道。
陈词:“同学找我,就在楼下等着。”
陈蔚并未起疑,只是嘱咐陈词尽量快点回来:“很晚了,注意安全。”
楼梯间里陈词将外套拉链拉好,走出楼道。
看他过来,傅天河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他收起手机,拍拍摩托车后座:“来。”
“太晚了吧。”陈词还在做最后的婉拒。
“保证来回就一个小时,放心吧,不会影响明天上课的。而且你应该不困吧?今天可是没上学,在家休息了一天呢。”
傅天河的后半句话专门用于提醒陈词,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可不该是菁英班的三好学生啊。
陈词沉默着坐上摩托车后座,脑子里浮现出那句十分著名的谚语:
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摩托车发动,带着陈词朝郊区驶去,将近晚上十点,早就过了高峰期,一路上还十分凑巧的全都遇见了绿灯。
傅天河开玩笑地对陈词道:“看来连老天爷都想让我带你出来散心啊。”
陈词:“……”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傅天河把摩托车靠着路边停下,从储物箱里拿出两个头戴式矿灯,显然有备而来。
陈词只在不久前来过一次,却也能记得大概方向,夜晚的山林相当安静,让人说话都不自觉地压低声音,生怕会惊扰栖息在林中的众多生灵。
顺利抵达小屋门口,陈词发现外面小木桌旁,由树桩制作而成的圆凳多了一个。
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吗?
傅天河照例清理房顶上的落叶,提前把天窗玻璃擦拭干净,才下去打开木屋的门。
傅天河点灯,陈词就从他身侧挤了进去。
和上次过来相比,屋子里又多了许多东西,小竹筐放在角落,里面装着许多各式各样的零食,甚至还有炊具。
“想吃点什么?”傅天河问。
陈词:“薯片吧。”
傅天河从筐里找出翻找出密封袋,袋子里装满了焦黄色的油炸薯片,和市面上卖的那些相比,稍显简陋。
“这是我自己在家用土豆炸的,你尝尝味道怎么样。”傅天河又扔给陈词一罐可乐,“超市里卖的薯片性价比实在太低,就那一小包,薯片还没空气多呢,都好几块钱。”
陈词点头:“确实,而且最近还涨价了,每片的价格都能按毛来计算。”
“就是啊。”傅天河示意陈词赶快打开包装,“你尝尝,我只做了椒盐味的。”
于是陈词尝试着拿起一片放入口中,轻轻一咬,咔嚓声响便随着骨骼传导,焦酥清脆。
椒盐的独特风味完美附着在土豆表面,油炸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味道和超市里卖的可以说一模一样。
“很好吃。”陈词评价道。
好耶!
厨艺得到认可,傅天河努力控制着唇角,不让它过分骄傲扬得太高。
“那就好,这包你拿着吧,争取快点吃完,自己做得没放防腐剂,很容易受潮。”
大半夜的吃宽油炸过的薯片,还喝肥宅快乐水一点都不健康,但他才刚要十七岁,正是可以造作的年纪,迟两年再开始养生也不晚。
陈词咔嚓嚓地吃着薯片,傅天河打开遮住天窗的木盖板,为星空敞开一道窗口。
——平心而论,如果他真的压力大到精神濒临崩溃,来这里绝对能缓解许多焦虑。
陈词心中突然罕见地浮上几丝愧疚,可惜,是他欺骗了傅天河。
为了不让体育生难过,他只能将计就计,继续扮演着陈念的角色。
可乐和薯片都属于高热量又涨肚子的零食,陈词吃了片刻就觉得有点饱,他停了下来,将薯片袋子重新封好。
“今天巧了,能把月亮框在中间。”傅天河邀请陈词,“躺下来看看吧。”
陈词继续听从他的安排,仰面躺在小木床上。
果然月牙定格在视野中央,如同指甲根部那一抹弧形的骨白,被云层丝丝缕缕地遮掩着,边缘散出浅淡月辉。
没有星星。
傅天河俯下身,双手抠着床底用力一拉,又一层木板竟然就被他这么拽了出来。
他再向上轻轻一抬,随着零件耦合的声响,单人床被拼成了双倍大小。
陈词震惊地就要爬起来看,被傅天河按住肩膀推了回去,体育生顺势在他旁边躺下。
“这床也是你自己改装的吗?”
“是啊,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很简单的,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教你。”
傅天河双手枕在脑袋底下,一只脚翘起,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悠哉悠哉地晃荡。
这是陈词人生中首次跟除了弟弟和父亲之外的人躺在同一张床上。
他有点神经衰弱,任何微弱的光线或声音的出现,都会打扰到睡眠状态,所以睡前从来都是全副武装地戴好耳塞和眼罩。
尤其是他跟傅天河其实算不上多熟,满打满算两人也就见过五次面而已。
在陈词的社交评价标准中,只见过五次面甚至都不能算得上朋友。
奈何傅天河实在太热情了,热情到陈词都觉得难以招架。
正常情况下,他应该试着去拒绝,可体育生摆在他面前的这些又实在充满了诱惑。
就好比此时此刻,框在他头顶的夜空和弯月。
陈词不知自己是何时闭上的双眼。
傅天河的呼吸很轻,几乎难以听到,林中木屋里充斥着秋夜微凉的水汽。
陈词隐约听到傅天河下床熄了灯,微微将双眼睁开一条缝隙。
全然的黑暗中,头顶四方的夜空显得如此深沉诱人,月亮孤寂地高悬着,千百年来被诉诸无数的瑰丽想象。
然而这一刻,他脑海中只有一片空白,什么也没在想,任由困意悄然涌上沙滩,淹没他的脚踝。
不知过了多久,陈词感觉自己身侧的手臂被轻轻碰了碰。
是傅天河。
黑暗中他侧过头去,看到了微弱的金色光芒,怔忪地屏住呼吸。
——傅天河的右眼在发光。
也许是制作义眼的材料本身含有荧光成分,恍惚间陈词以为自己看到了另一轮圆满的月亮。
“感觉心情好些了吗?”傅天河低声问。
陈词很轻地嗯了一声。
“那就回去吧,我倒是能陪你在这里睡一夜,但再晚你家里人就要担心了。”
陈词闻言,强忍着困意撑身起来,他抬起手摸了摸头顶天窗,玻璃的凉意窜到指尖,让他意识清醒些许。
如果陈念过来,应该也会喜欢这种感觉吧?
陈词挂念着陈念,殊不知弟弟正在用另一种方式舒缓心情。
沙弗莱看到傅天河的通风报信,知道陈念没去学校,晚自习放学回到家,他立刻给陈念发了消息。
[我整理了写代码时会听的曲库,对我来说还挺能让心情平静的,你听听看怎么样。]
陈念打开沙弗莱分享的歌单,都是写外语歌和轻音乐。
他点击歌单里的第一首,钢琴声立刻轻盈悠扬地流淌出来,隐约夹杂着鸟雀的啁啾和孩童的欢笑,只是开篇唱词稍显急促。
陈念听着听着,注意到了旋律的微妙转折,终于在情绪一层层地累积之后,小提琴和鼓点同时到达顶峰,伴随着高音的吟唱,仿佛有一道阳光刺破浓密树梢的缝隙,落下漂浮着细小灰尘的光柱,又像是烟花在夜空轰然炸开,一切的一切,都绝美地绽放。
陈念毫不犹豫地把这首《golden hour》加入收藏,完全是他喜欢的类型!
[好听!]
陈念专门连上头戴式耳机,平时他画画都听着小说消磨时间,今天他决定先把沙弗莱的歌单从头到尾地听一遍。
兴奋之中,他习惯性地要向沙弗莱分享绘画进度。
陈念图都截好了,正要按下发送键,突然想到在沙弗莱的视角中,他可是坐在旁边老实上了一整天的课,根本就不可能画得太多。
陈念赶紧敲下后撤键,冒出一层冷汗。
还好还好,没有犯这种低级错误。
有音乐的陪伴,得到了充足睡眠又推进了稿件进度,陈念已经彻底忘记了昨天这个时候的自己有多焦虑烦躁,他情不自禁跟着旋律轻哼出声。
直到陈蔚推开房门,略显担忧地问道:“你哥怎么还不回来?”
“傅天河喊他出去玩了。”陈念对爸爸实话实说,“放心吧,傅天河人挺好的,而且是哥哥好不容易交到的新朋友。”
“我倒是不是担心同学有问题,无论是跟谁出去,这个点也太晚了。”陈蔚准备去客厅拿手机,给陈词打个电话。
他刚刚拨通,还没响两下,电话就被陈词拒接了。
半分钟后,传来钥匙插进门锁的声响,陈词走进玄关:
“我回来了。”
陈蔚:“去哪儿了?”
“朋友骑车带我去溜了一圈。”陈词说的都是实话,只不过隐藏了部分信息。
“下次再出去还是趁周末吧,本来放学回家就够晚了。”
“嗯,今天是特殊情况。”陈词看了眼从书房门口探出头来的陈念。
陈念朝他吐吐舌头,表示不关他的事。
“好了,都准备去睡吧。”陈蔚尤其对陈念道,“明天可要好好上课。”
“知道啦。”陈念今天画稿的进度几乎要超过过去的四五天,压在身上的交稿压力瞬间减轻,“保证认真学习!”
陈蔚:“快要月考了吧,你可别给我拿回来不及格的成绩单啊。”
“我有这么差吗!”陈念不服气地撇撇嘴,“好歹我也是总分能到五百二的水平,等把作品集准备完了就专心冲刺文化课,有哥哥给我辅导,肯定能提不少的分。”
“我开玩笑的。”陈蔚就喜欢逗弄小儿子,主要是他跟大儿子开玩笑,陈词一般都没什么反应,“去洗漱吧。”
十分钟后,兄弟俩躺在各自的床上。
陈念扒着栏杆,朝下方探头,看向陈词:“哥,你明天下午是不是有体育课?”
陈词:“对,下午第三节。”
“那咱俩能不能那时候换一下?我有点想让沙弗莱当模特,练习速写。”
“你不用去画室吗?”
陈念:“老师说我水平够了,而且要准备的东西和艺考不同,可以自由练习。”
陈词想了想,答应道:“可以,那咱第二节大课间换吧。”
“嗯嗯,体育课结束就再换过来。”陈念心满意足地躺好。
他眼馋沙弗莱很久了,之前在地铁站画的那幅速写还经常被翻出来看。
下午大课间,陈念行动迅速,拎着包来到操场。
高中阶段的体育课一般都比较敷衍,老师让大家列队跑上两圈,就会宣布自由活动。
女生们大都选择坐在主席台上写作业或者看书,偶尔丢个沙包玩,男生基本都在打球踢球,宣泄他们过分旺盛的精力。
大家嘻嘻哈哈地绕着操场跑步,开始还队列紧密,跑到一半就开始松垮到足有三四十米长,到最后完全是各跑各的。
等到体育老师一声令下,宣布解散,少年少女们便鸟兽聚散,去做各自想干的事。
沙弗莱从筐里拿了个篮球,他招呼一声,班里爱打篮球的男生们就立刻围了上来,开始分组。
——人缘是真不错啊,果然像他这样又高又帅,成绩还好的男生,到哪里都是风云人物。
陈念盘腿坐在跑道旁,从包里取出便携画板,夹好素描纸,把几根最常用的铅笔放在侧旁,准备作画。
有个身着白衬衣黑西裤,校领导打扮的中年发福男人从操场边经过,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热身的沙弗莱。
“喂,那边那个男生,你怎么染发!”
沙弗莱自动过滤了喊声,直到旁边的同学戳戳他,才略显茫然地扭头看去。
“对,说的就是你,金色头发的。”校领导眉头紧皱,“你班主任是谁?”
沙弗莱:“…………”
他哭笑不得,赶快走得近些,让对方看清自己明显不属于亚洲人的面孔,解释道:“老师,我头发本来就是这个色儿。”
校领导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你是那个沙弗莱对吧?”
“对。”
“你这个头发……啧,算了,打球去吧。”
目送着校领导离开,其余男生们露出不服气的表情,暗中吐槽道:“怎么感觉他其实想让你把头发染成黑的?”
“别管这些了,打球吧。”沙弗莱习以为常,双耳却捕捉到飘来的偷笑声。
他下意识循着笑声看去,发现了坐在不远处的少年身影。
少年腿上放着画板,手握铅笔的姿态瞬间让沙弗莱浑身紧绷。
是陈念吗?
他什么时候过来了!
沙弗莱迅速回忆,上节是数学课,那时坐在他旁边的还是陈词,至于刚才跑步的时候他没注意,应该是大课间进行的互换吧?
其他同学招呼着开始,沙弗莱定了定心神,摆好运球的架势,但总是不自觉地想要注意陈念。
他在画画。
好像经常朝这边看。
是在画自己吗?
沙弗莱注意力不集中,球也就打得相当糟糕,一连几个三分都没中。
“今天怎么回事啊?”同队的男生笑道,“手感差了这么多?”
沙弗莱也不知道陈念看没看见自己的失手现场,反正光是想到这种可能,他就脸上一阵阵的发烫,还好剧烈运动的泛红能当做掩盖。
“可能有点累了,我休息五分钟。”沙弗莱拿起水杯喝了两口水,掩盖住异样,等同伴们重新开球,他迅速来到作画的少年身边。
陈念神秘兮兮地把画板贴在胸口,抬头看向拿着水杯的沙弗莱:“怎么不打了?”
“累。”沙弗莱言简意赅地回答,“你画了我吗?”
陈念:“是啊,要不要看?但我建议你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沙弗莱在陈念身边席地而坐,“难不成画里的我没穿衣服?”
“那倒不至于。”陈念笑着,就要把画板展示给沙弗莱,突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塑胶跑道上驰骋。
他心中霎时警铃大作。
陈念也顾不得给沙弗莱看画了,立刻转过身去,背对着跑道。
千万别看见我,别看见我,别看见我……
陈念默默祈祷着,在傅天河的认知中,作为美术生的自己应该在画室才对,如果被他发现在操场,互换身份的秘密可就曝光了!
傅天河经过时特地放慢了速度,他一眼就注意到了站在跑道边的沙弗莱,对方的发色实在太显眼。
同样也看见浑身紧绷,正背对着他的少年。
他和沙弗莱对视半秒,在彼此脸上看到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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