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到时候,你会感到很抱歉,”博士说,“不是对我抱歉,不是令我失望,你不是辜负了我,你是辜负了你自己。你会一直在这里恳请原谅,但没有人会原谅你。有些错误不会被饶恕,弗伊布斯。”
“我……我会记住,朱利亚斯。”
博士竖起食指,摇晃。
“还差一件事,”他对哨兵说,“弗伊布斯,再继续想象一下——黛安娜,你的向导,不会呆在你的身边。你再也见不到你的向导了,连感知都会被高压电网切断。”
约尼尔低下头去,好像是出于胆怯而不敢继续注视哨兵,但博士仍旧平静。博士微笑着,就像艾达,永远冷静自持,永远掌控一切,仿佛他们看不见精神体的威胁不是他们作为普通人的感知缺陷,而是他们不需要。虽然能被你们的精神力绞杀的是他们,被他们支配的却是你们。
水母最终什么也没有做,游回弗伊布斯身边,没入哨兵体内。
“很好,弗伊布斯,我想你已经充分地感受了一遍你再次犯错的后果将是什么,”赫尔海姆说,“所以我想,我们就不用进行那些浮于表面的形式化过程了——你不用说那些我们都知道你并不放在心上的道歉,也不用写那些我们都知道你只是在应付差事的检讨。好好记住刚才,记住我这句话:下一次你再犯,你刚才想象的一切都会成真,比你做过的最真的梦还要更真。”
“是的,我记住了,朱利亚斯。”哨兵说。
“好极了,”博士说,“那么我们可以进入下一个环节了。约尼尔,你还好吗?”
“啊,是,主任……弗伊布斯,我对黛安娜开那样的玩笑是十分不合适的,我已经充分意识到了我的错误。我绝对没有任何时刻在心里不尊重黛安娜或者不尊重你,我以后也绝对不会再对她有任何不合适的言行。希望你能原谅我。”
“你愿意原谅他吗,弗伊布斯?”博士问。
“为什么要我原谅他,”弗伊布斯冷冷地回答,“他冒犯的是黛安娜,不需要我原谅他。你愿意原谅我吗,约尼尔?”他用这样冷冰冰的语气问出最后那句话,听起来不像是道歉,而像是威胁。
约尼尔回避了他的视线,看向博士。博士轻笑了一声。于是约尼尔又看向弗伊布斯。
“是的,弗伊布斯,”他说,“我原谅你了。”他的手臂抽动了一下,好像是想要摸摸自己的脖子,又克制住这种冲动。他接着说:“我接下来就是要去和黛安娜道歉……我现在就去。”
研究员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博士问弗伊布斯:“你想去见证一下吗,男孩?”
弗伊布斯没有拒绝。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他们没有走进他经常往来穿行的那条走廊,而是走进另一道门,在另一个区域里穿行。他看到了研究员,好几个他一次都没见过的年轻的研究员。他们忙忙碌碌,跑来跑去,记录数据,录入报告。他们有的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目光里含有一种惊惧和瑟缩,接着飞快地低下头,重新投入他们琐碎的工作中。博士带他走进这个区域里的一扇门中,他看到了单向玻璃。黛安娜和约尼尔站在那一边,而他和博士站在这一边。黛安娜和约尼尔的谈话声被清楚地转播进这个房间,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声响和影像却不会透到那边去。一位弗伊布斯认识的研究员,理查德正站在玻璃前,捏着一支笔,皱着眉看着玻璃那边的约尼尔和黛安娜。他从玻璃映出的影子里看清楚博士身边跟着的人是谁时,吓了一跳。
“你怎么把他——”理查德对博士说,一副明显未被提前告知,更不赞同博士做法的模样。
“我自有道理。”博士回答,“帮我把屏蔽下调,可以吗,理查德?”
研究员眉头紧锁,但没有继续提出反对。他来到一个控制台边。
“弗伊布斯,如果你能感知到她的情绪,你就说停。”博士说。
没过几秒钟,弗伊布斯说:“停。”
他听见理查德倒吸了一口冷气,接着用那支笔在他的笔记本上记录了什么。玻璃对面,正在和约尼尔缓慢地说着原谅话语的黛安娜突然停下来,似有所感,湛蓝的眼睛直直望向弗伊布斯。
……她不喜欢我。
弗伊布斯的手攥紧了。
麻烦。为难。这件事早就过去了。不值得这样大动干戈。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但是……
好了!我知道错了!
……没有责怪他的意思,真的。
黛安娜收回视线,继续说她要说的话。原谅。是真的原谅。因为事情早已过去,因为这本就是一件小事。因为不原谅太得不偿失了。小题大做,没必要,时间应该用来花费在更有价值的项目上,比如说测试结合……
他们现在正在测试。
“黛安娜满意了吗?”博士问。
“是的。”弗伊布斯回答,“并且,她认为本来就是我小题大做,乱惹麻烦。”
宽容的,理解的,大人听到小孩子做蠢事后,居高临下的笑。
“我不会再惹麻烦了。”弗伊布斯说。
“有些话,说太多了,信用也没了。”博士说,“不要说出来,做出来。”
“是的……我明白了。”
“现在,弗伊布斯,放松下来,闭上眼睛。”博士说,“感受你的结合,感受结合给你拓展的新感官。感受你能力的极限。”
在剥去视觉的黑暗中,黛安娜的存在更鲜明了。她就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他多想过去拥抱她……
……她不喜欢我。
“告诉我,”博士说,“你的‘视野’里都有什么。”
她。
还有……
“人。”他说。
许多人,每一个人,有感情的生物,心。这是他的向导感知到的信息,他可以顺滑地汲取过来,她也可以顺滑地把他所感知到的信息汲取过去。她也在感知,因为她知道了他们在测试,她在试图帮他。人,很多人。电网的屏蔽场,但是大部分地方电流都不够强,他们可以越过去。有一些人的情绪强烈,有一些人的心灵平静;大部分人的精神不设屏障,他们可以轻易碾碎,少部分人……原来哨兵向导和普通人,在向导的感知里,区别是这样。
她为他标记出那些他们所熟悉的人。那个是贝罗娜和马库斯,这个是达芙妮与奥瑞恩。雷古拉,是这个,戴维斯……戴维斯正在高速离开他们的感知范围,追不上。回来,再看看研究员们。罗莎琳德是那个,理查德在这边,约尼尔正从一条通道回到控制区,博士和他就站在这里……
他在控制区里?他正站在控制区里!没有电网,畅通无阻。好多的普通人,好少的哨兵和向导。他可以杀掉他们中的大部分人。
他不可以!
是的,他不可以,他知道。
弗伊布斯睁开眼睛,深呼吸。
“我看到了大概五百米范围内的所有人,”他说,“我看到了如何抓住这些人。”
博士给了理查德一个眼神,他心领神会,在操作台上点按了什么。一瞬间,那些鲜活的心灵从他的感知里销声匿迹,包括他最关心的那个。
他看着玻璃对面,同样因这突如其来的切断而颤抖了一下的黛安娜。接着,她也消失了。单向透视玻璃变成了一面镜子,映出他,博士,以及严肃地审视着他的理查德。
“现在呢?”博士问。
电流形成的超强的屏蔽场包裹了这个房间,完全困住了哨兵的感知。
“什么也没有了。”他回答,“十米。你,我,理查德。”
“你喜欢刚才那种感觉,还是现在这种?”博士问。
“刚才那种。”他说。
博士拍拍他的肩膀。
“现在,我们去测试一下你的耐受力,弗伊布斯。”博士和蔼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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