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班上来了个转学生,又高又帅,站姿端正笔挺,跟升旗手似的。
他一看见我便双眼放光,「阿狗!」
我姓苟,小时候绰号是阿狗,但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了,因为都活到高中这把年纪,大家已经知道我爸是谁,说是喊我狗就像在骂我爸,所以只有熟一点会叫狗大少,总归是比较尊敬的。
转学生见我发愣,急着说:「你忘了吗?小时候我们明明每天一起玩,一起上下学!」
小时候全班同学都一起玩一起上学啊,靠北谁记得……
我挑眉,「所以你是?」
转学生激动地说:「我是你的哆啦a梦保温瓶啊!」
「……三小?」
转学生名字叫宝温平,姓宝,名温平。
一开始我还以为他说保温瓶,以为这傢伙胆子真大耍我玩呢,后来我想了一节课,终于懂了,他的意思是绰号叫哆啦a梦的宝温平吧?
老师说这傢伙是中日混血,大概中文不太好。
不过,我还真没印象小时候有哪个玩伴叫哆啦a梦,类似这种绰号的人可多了,中文乃至小熊维尼,英文乃至hellokitty。
我没放在心上,宝温平倒是把我当亲兄弟。
「阿狗,喝点热水。」
「阿狗,要不要喝热水?」
「阿狗,今天有点冷,喝热水。」
妈的,不要说亲兄弟,根本是亲妈了!
一连几天,我终于忍不住骂道:「你有什么毛病啊?一直叫我喝热水!」
宝温平无辜地说:「喝热水对身体好,凉的容易受寒,热的最好。」
我抚额,这傢伙怎么回事?
宝温平这个人特别热情,甩都甩不开,幸好他不只会叫我喝热水,还会帮我抢饭,我们学餐特製的排骨便当特别难抢,抢不到就得吃软烂的义大利麵,难吃的东西我吃不惯,但宝温平每次都能帮我抢到便当,而且送来还是热的,再附带一碗味噌汤,我怀疑他还特地拿去微波。
征服一个男人,要先征服他的胃,这句话真没说错,再加上他的关照几乎无微不至,铁石心肠都会被感动。
宝温平叫我阿狗,自己才像小奶狗似的整天绕着我转,谁都不亲近,就亲近我一个,有人笑他巴结权威,问他是不是特别穷,家里做什么?
保温瓶一脸茫然地说:「叔父说我们挖矿。」
那个我根本喊不出名字的同学笑说:「听见没?做矿工的。」
我听得直冒火,职业不分贵贱,从小我爸就这么说,我们是为民服务的,大家都是在过日子。这学校有钱人多,嘴贱的人也多,我正要发作,宝温平说:「矿工?不是,是挖着玩的,叔父说等钱花光了再随便卖个鑽,你们想买?要买几吨?」
「……」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同学吓跑了,我笑到不行,「看不出来你挺会唬烂啊,还矿產大亨咧,比我还猛。」
宝温平见到我笑,也跟着笑,笑得特别傻,好像根本不知道我在笑什么,然后说:「我没骗人啊。」
「……卖什么矿?」
「最近好像在產鑽石。」
「我妈一定很爱你。」
这天之后,不知道为何班上有人开始流传我们其实是表兄弟,只是碍于安全问题,不方便透露身分云云。
有什么毛病,电视剧看多了吧?流言这种事,真是怎么说都可以,管他好的还坏的,反正都不是真的,真烦。
不管那些瞎猜,我跟宝温平交情越来越好,小时候交情如何我是真不记得了,但现在倒是真的形影不离。
我和他实际的相处情况,其实和表面看来不太一样。
表面上看起来都是他照顾我比较多,但其实他挺任性,有时比我还大少爷脾气。
好比说,他端的水我一定得喝完,就算天气他妈热到四十度,我还是得喝热水。
还有,他真的像断不了奶的小狗,去哪都要跟,有时我嫌他烦,不让他跟,他就闹脾气,最后还是硬要跟。
不过,兄弟嘛,吼两句就没事了,大多时候还是相处愉快。
有一次我感冒了,宝温平一直不停给我倒热水,一天下来都不停歇。
说真的,这么说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娘,但真的有点感动,可能是喝完热水确实舒服不少吧,也可能是有兄弟关心还是挺不错的,我爸妈都没他这么紧张,我爸没什么机会休假,而我妈现在还在巴黎度假,过几天还要飞义大利。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家里常常只有我一个人,david对我很好,可是那是工作,尤其当他喊我小少爷,我总觉得有距离感。
david是家里的管家,从三十岁待到现在六十多岁,在我出生前,他就已经在了,可以说是看着我长大。
小时候我不懂事,大概是寂寞吧,常常吵着要david不准喊我小少爷,要喊我小名。
david总是温和地说:「小少爷就是小少爷。」
后来我才知道,david一辈子不可能喊我的名字,因为他和我朝夕相处,所以必须保持距离,他永远不能僭越父亲的位置。
从那之后我就明白,这世上不会有人比家人更无条件陪伴你,但现在宝温平成了例外。
在我们这个年纪总是能轻易交出真心,相处久了,自然就有感情,所以现在我和宝温平可以说比家人还亲,比兄弟更兄弟。
有一次我打球拐到脚,宝温平很紧张,把我扶去保健室,保健室没人,他又急匆匆地跑出去,我以为他去叫老师,没想到他捧着一杯水跑回来。
他说:「快,喝点热水。」
「……」我抚额,「你他妈比直男还直,什么都说多喝热水,兄弟,我劝你,千万别对女朋友这么说,就算是她姨妈来,热水也是拿来敷的,不是拿来喝的,懂吗?」
宝温平听见我这么说,愣了愣,眨了下长睫毛,「直男是什么?」
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摆摆手,「你自己上网查吧。」
几天后。
我一大早到学校,宝温平老样子比我来得更早,已经先去学餐带早餐,我正想掏钱,听见他认真地对我说:「我不是直男。」
我一顿,这才想起他在说好几天前的事。
「好好好,你说不是就不是。」居然还记着,这傢伙真是。
宝温平点点头,「我知道要怎么做了。」
从那之后,宝温平就变得有点不对劲,虽然他本来对我就照顾有加,但……
「你把排骨给我做什么?」我一脸古怪地看着宝温平。
他扔完排骨,又顺手把我拨到盖子上的青椒扫到自己的餐盒,然后捧着叠成山的青椒和饭扒着吃,「网路上教的。」
什么网站教人家贡献自己的主菜?做公益的???
吃完饭,他又把自己的饭后甜点送我,今天是烤布丁。
我傻了,这傢伙特别喜欢甜食,常常自己吃不够,又缠着我让他吃一口,到昨天为止都是这样的!
我皱眉说:「不用了,你吃吧。」甜点我还好,他一定比我喜欢。
宝温平认真地说:「你吃。」
我摇头,「不用了。」
宝温平仍坚持举着布丁,执拗地看着我,露出小狗般的眼神,有一些期待,又有一些失望。
「……」以前这种人我甩都不甩,从小到大想巴结我们家的人多,布丁算什么,给我三大盒进口巧克力都能甩到对方脸上。
但眼前的人是宝温平,所以我也只能收下了,这世界找不到我这么有耐心的兄弟。唉,我一代混世魔王,被磨得脾气都没了。
我实在不懂,「你这样对我做什么?」
宝温平也疑惑,「不是要这样对女朋友?」
我更加不懂,「所以你干嘛这样对我??」
宝温平同样疑惑,「你不是我女朋友??」
我惊呆了,一时搞错重点,「你他妈是gay???」
宝温平比我更惊讶,「我不是说我不是直男???」
事后回想,这对话靠北智障,我花了三节课消化这个讯息。
他是gay。
他以为我们在交往。
我除了傻眼不知道能说什么。
我决定放学后跟他谈一谈,毕竟说好要作一辈子的兄弟,总不能因为兄弟太蠢就不要了。
我和宝温平约在操场谈,谈不拢就打一架,谈好了就顺便打个球。
我想了整天,早想好了要怎么用不伤害兄弟情的方式先发制人:「我对你是对兄弟的那种好,不是对男女朋友的好。」
当然,英明如我也设想了千百种他可能的回答,反正最有可能的就是闹,闹着要交往,我会严厉地告诉他:感情这种事可不是闹脾气就能求来,不能是谁忍让谁,谁施捨谁。
我他妈根本是哲学家,小时候的哲学史没有白上。
他喜欢我这件事我没觉得奇怪,因为我早就知道男人可能喜欢男人。
这样说吧,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家族聚餐总是在看几个西装笔挺的表哥,当然不是真动心思,但喜欢男人是真的。
可是,这不代表哪个男人我都喜欢,至少我从没想过跟宝温平那啥的。
宝温平听完我说的话,只是沉默,然后回答:「你是不是还是不能接受我是保温瓶?」
得了,又闹脾气了。
「你在说什么啊,你就是宝温平啊……」
宝温平整个脸色都沉了下来,眼睛一抬,目光中竟是我没预想到的怨懟:「你连小时候有个哆啦a梦保温瓶都忘了吧?」
他一声声质问,话题渐渐往古怪的方向发展——
「小时候你明明一直揹着我的。」
「你是不是忘记我了?」
在那瞬间,我以为自己演的是恐怖片。
就像有一天,被扔掉的机器人突然走到床边对你说:「你知道垃圾场多黑吗?」这种感觉。
宝温平一再逼近,最后把我压在树干上,平时像小奶狗似的人突然强硬起来,我猛然回神,推了他一把,「你、你在说什么啊?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别开玩笑。」
「我也是认真的,苟明辉。」
宝温平第一次叫我全名。
他掐住我的下巴,逼我直视他执着的眼睛,「你要接受我就是你的保温瓶,你得接受全部的我,我为了你成为人类,但我还是保温瓶,我不想你把我当成人类。」
宝温平说的每个字我都听得懂,但凑在一起就是莫名其妙。
什么保温瓶?变成人?骗鬼啊?
我瞪着眼前这张脸,怎么看就是个正常人,而且还是个特别帅的正常人,眉毛黑,鼻子挺,身高还一百八,一点都不像「保温瓶」那种平凡俗气的外表,就算拟人化也不可能长这么帅吧?跟我说其实是妖精还差不多!
我甩开宝温平的手,「你烦不烦啊,这么厉害,变身给我看啊?」
宝温平撇开脸,「不要。」
呵呵。
宝温平看我一脸鄙视,更来气了,「我不是不能变给你看!是因为我变成保温瓶,就不能跟你说话了!」
喔。
「而且也不能抱你!」
……
「还不能亲你!」
现在也不行啦!
「啊,不过你可以主动亲我,小时候我们都是这样口对口。」
……你这样教我以后怎么正视保温瓶。
见他讲得跟真的一样,越讲越来劲,我忍不住反驳道:「你当我白痴啊?你不是说小时候住日本?那怎么可能是我那什么哆啦a梦保温瓶,我又不住日本!还是说你骗人?谁知道你哪句是真的。」
宝温平睁大眼,一双眼睛又圆又亮,满脸写着「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然后道:「我没骗人!我的确是madeinjapan啊!」
……好,你行,很会编。
「狗儿,我……」
「什么狗儿,你叫狗啊!」
「狗宝宝……」
「……」我真的会被他气死。
怀疑自己会被气死的我,又多活了一个礼拜。
这段时间宝温平还是成天在我面前晃,时而不时就要提醒我自己其实是保温瓶的事,好像很希望我接受一样。
我冷静下来后,仔细想想,宝温平不是那么无聊的人,平时也很乖,不可能硬要开我玩笑,就算真的是玩笑,拖到一个礼拜也太过了,我心中虽然有一半猜想也许他说的是真的,但又有一半相信科学才是真的。
就这样拖过了一个礼拜,我没吼他,也没认同他。
宝温平虽然心中有不满,可是行为却还是处处为我着想,抢饭、倒水一样不少,和之前一样。我暗自庆幸着现在的安稳,宝温平就是宝温平,没有任何改变,我带着一丝不肯承认的愧疚,比平时对他更好声好气,接受他对我黏黏腻腻,又过了一天。
圣诞节快到了,我们学校要举办化装舞会,就在这个星期六晚上。
宝温平再三强调我绝对不能跟任何人跳舞,除了他。
要是之前,我肯定不甩他,先不提公然出柜这件事,八字都还没一撇,你管啥?
但因为种种原因,我脑子一热,竟然同意了。所以说人真的不能心软。
想到他对保温瓶的执着程度,我有些害怕他会扮个保温瓶来舞会,跟一支保温瓶跳舞,那画面不要太美,顏控伤不起。
所以,我扮成了魔法师。
如果他扮成保温瓶,我可以假装他是我变出来的,这样就很自然。
当天晚上,我先到了,等待的心更煎熬,甚至在想要不要编个咒语什么的,所以当他进场时,我整个人怔住了。
宝温平是扮成海军,纯白的制服,金色双排扣,领口有蓝金线条,衬得他一身高挑笔挺,整个人像是散发着光芒。
帅,太适合他了。
不只我,整个舞会似乎都安静几秒,但我没注意,视线全黏在他身上,少看一秒都捨不得。
宝温平直直朝我走来,明明笑容跟往常一样,像隻狗狗似的,此时却异常灿烂夺目。他朝我俯身,做出标准的邀请手势。
不好,居然还戴着白手套,看起来特别帅。
人要衣装,保温瓶要精装啊。
我承认自己对制服有特别的偏好,尤其对这种穿得好看的。
寧愿作隻顏狗,也要有个好看的男朋友。
宝温平说:「我有这个荣幸邀请你跳舞吗?」
要是平常,我早吐槽他,不是你规定我只能和你跳吗?但现在我除了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宝温平搂住我的腰,我把手搭在他的肩徽上,随着乐队优雅的旋律轻轻旋转,摇摆,两个大男人跳舞,自然有人注目。
但我并不在乎他们想什么,因为关我屁事?
宝温平的脸和我凑得很近,几乎是额头碰额头,眸底的笑意和温柔久久未散,他好像很开心,而我也被感染地笑了起来。
我想我还得承认一件事,我心动了。
或许在更早之前,或许在一开始,但这一刻我清楚明白了这件事。
交响乐还未到高潮处,我却握紧宝温平的手,凑向前,在他唇边亲了一下。
宝温平剎那顿住,瞪大的眼满是惊讶,又瞬间笑顏逐开,舞都不跳了,拢着我腰部的手驀地收紧,然后低头狠狠吻住我。
我没抗拒。
这个深吻少说有两分鐘,搅得我舌头都麻了。
宝温平挪开,好看的脸因为缺氧而微微泛红,看起来特别英俊可爱。他满足地轻叹口气,凝视着我的双眼,漆黑的瞳孔有着水光,像是晶亮的玻璃珠。
我正想说话,宝温平忽然把我腾空抱起来,我吓了跳,双腿盘住他的腰,宝温平仰着脸,满脸笑意地闭上眼,要我吻他。
还没亲够啊?我拿他没办法,捧住他的脸,深深地吻下去。
好吧,其实我自己也有点急,换气时喘个不停,我们俩看对方焦急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宝温平嗓音微哑地说:「我还是希望你爱的不是人类的我,而是保温瓶的我。我是一个保温瓶,一点也不喜欢变成人形,但我更想和你说话,更想碰你,进入你,所以我才成为人类。」
他捧住我的脸,鼻尖蹭鼻尖,低声说:「其实我很想证明给你看,但这不容易,我变回去一次,得耗费一百天才能再化为人形。」
他说得认真,我心脏狂跳几乎听不见,只能傻傻地看着他的脸,彷彿这一切天大的笑话都是真的。
宝温平看我被他迷得晕头转向,也许觉得现在不管说什么我都会点头,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其实,我要对你坦白,一直不想变给你看的最大原因,是怕你不能接受我是一个保温瓶。现在,你能接受我的原形了吗?」
我想,他猜对了,现在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会点头。
我带他回到我的租屋,三房一厅两卫浴,他想在哪里我都可以。
我难掩猥琐地想,该不会保温瓶其实是指大小什么的吧……
宝温平选择了主卧室,是个纯情的好选择,相当适合我们的第一次。他说要进房间准备,还再三强调:「你绝对不能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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