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生情、陆(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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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女婿来拜见,希望他们不会怪我晚来。报上名字、身家,告诉他们我会把你顾好,就这样。」他对我笑了下,我有点不好意思吐嘈他说:「要讲也是男朋友吧,怎么一下子就什么女婿。」

「有什么不好,你也是我另一半啊。」关宇钧握住我的手,十指交扣,我忍不住想笑,却没问他是不是看到我爸妈,我想还是不要问好了,他也不一定会想说。过了一会儿他回头看室里,跟我说差不多了,我们就收拾佛前长桌上的供品,带着纸钱去烧化。

烧纸钱时我才问关宇钧说:「这样好像不太环保,有没有办法不烧这个又能让我爸妈在那边过得好啊?」

关宇钧才回我说:「不必担心,他们所追随的神祇带领他们修行,就算不烧这个也没关係。偶尔来看看他们就好。」

「咦、你不早讲。」

他笑笑回我说:「我想你做这件事尽孝心也不错,一个心意吧。」

「也是啦。」

自那之后又过了好一阵子,来了两个颱风,我跟他都约朋友来家里打麻将,颱风天就是要打麻将,他在他家煮火锅,就这样解决两餐。然后就是鬼门开的月份,在那之前一週他就跟我说要请假,我问他是不是去抓鬼抓妖,他说只是例行性的工作,叫我不要担心。离开前留了一个新的护身符给我,说是跟高人求的,要我除了洗澡之外都带着。

接下来我就没再见到关宇钧,因为实在担心,我跑去那间宗教百货卖场找辉哥,说来是很抱歉,在人家工作时间打搅,但是辉哥一看到我就热情招呼我去办公室喝咖啡,还跟我一直聊他新买的咖啡机。

我喝了一口辉哥冲的拿铁,虽然不太懂咖啡,但还不错,跟他说好喝,他眉开眼笑问我来找他有什么事,这时也不再客套了,我跟他说了我的疑问。

「宇钧他跟我请假之后就人间蒸发了,十天过去了,也没他的讯息,在网路丢他讯息也没回。本来觉得不要多问,可是他也不打算讲,我其实很担心他说的什么抓鬼还是抓妖的工作。辉哥你知道他的工作内容吗?危不危险?」

辉哥挑着一边眉苦笑,想了想告诉我说:「你先不必担心啦。这工作他十九岁就接了,那时他还是打工性质,后来不作武行就到这圈里做全职了。其实就是把趁这季节来捣乱的妖魔鬼怪驱走,说危险是很危险,但是他运气好都有贵人,断断续续有几个高人带他这样练过来,现在也独当一面啦。应该不会有事。」

「是噢。」我还是不放心,但也只能等待和相信了。

「对啦,你不要担心,小钧其实很厉害。」

「你这样讲我怎么知道多厉害?」

「比如说一些神都觉得棘手的邪物,他喷个烟就能压制对方,要是他愿意的话,谈笑间都能灭掉,可是修行难,他比较仁慈,通常抓了都是送回祂们自己的地方。一般那些东西是不会越界,不过有些时节会比较乱。」辉哥说着喝了口咖啡,接着讲:「就跟海里有洋流,陆地有季风、颱风一样,还有更多我们科学的方式测不到的能量在流动,也会有混乱的时候。这种时候邪物就会冒出来乱,小钧的工作只是把祂们赶回去,有点像警察?」

我长吟,消化辉哥的比喻,点头表示大概了解,但了解是一回事,担不担心是另一回事。而且关宇钧这一走,我才发现很寂寞,比一个人的时候更难熬了。

辉哥请我喝了两杯咖啡,我不好意思佔他时间就先告辞,他真是个热情的人,还要我常去找他聊天,而且一路送我到店外。我跨上机车戴好安全帽跟他挥别,骑去朋友店里串门子,如此消磨一个上午。

下午租了片回家看,微波了一包爆米花吃,手机忽然震动,是关宇钧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过来,然后就没有了。我立刻回传讯息,因为对方不在身边,我也比较能拋开羞耻心,讯息内容就输入:「我好想你。你要平安。」

隔几日就是中元,我不太懂拜拜的习俗,所以在社区的宫庙捐了些钱去普渡。因为小时候也曾见过那世界的人,通常这天我是不往外跑的,怕沾染了什么东西回来。晚上我在店里拍了支鱼的影片上传,写了篇文章,最近专页的流量似乎增加不少,也有一些固定的熟客会来,我想是能靠这间店讨生活了吧。

关老爷的微笑简讯之后又是一週过去,寂寞又失落,觉得自己像枯萎的花草,有时洗脸或洗澡完对着镜子都会想哭。一旦习惯身旁总有人陪伴、关怀,要再变回一个人就是个恶梦吧。当初为了忘记失去双亲的痛苦,想换个环境才搬来的,一直觉得一个人也好,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步呢。

那日听关宇钧说自己是我爸妈的女婿,其实很感动,他是不是能就这样跟我在一起,相爱一辈子?回房间看了下日期,我想他快回来了,不能再这样消沉,我要振作,应该要满怀期待的等他才对。我决定早点睡,把水族店跟我们两个的屋子都打理好,让他安心。

又一个公休日,我觉得最近腰的肉有点多,所以跑到游泳池游泳,这是我喜欢也习惯的运动。而且为了避开人潮巔峰,我特地来早了,可是显然不少人跟我都是一样的想法。不要紧,我游我的,也没在数来回几次,累了就停下来休息,偶尔上去喝水,然后再接着游,直到浑身都出现痠爽的状态才停。我想时间差不多该吃饭了,肚子有些饿,馀光瞥见隔一个水道有个孩子的脚不停踢水。

我有点茫然想了下,这池是大人,儿童池该在别处吧。是谁家小孩没看好?救生员分神跟人聊天,我往他们喊了一声就潜过去要把那小孩拉起来,没想到一入水只看到很多银色身体的小鱼往我涌过来,一瞬间扑天盖地只看见银色,接着是一片黑暗。

我努力拨开鱼群往外突破,一游出银鱼群就看到水里的景象变了,这不是游泳池底,而是不知名的水域,好像是野外的溪或河,而且我在河床底,四面八方都有人形的东西围着我走来。我太害怕了,呛了几口水却无法游到水面,一双手无助的向上挥摆、划动,就是浮不起来。

已经要没气了,那些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什么了?

「跟我们在一起。」很多的声音在讲话,只听得清楚这句,我想起关宇钧说的,或许对处在黑暗中的一些「人」来说,我是「光」,自然会想接近,或是拖下水。我不想放弃,还没见到老爷,还有很多话没跟他讲。

脑海浮现大学时期某个片段,我在宿舍温书,室友忽然问我:「听说人在死前都会想起最想见的人,如果不是爸妈那应该就是真爱吧。」

我当时还笑了,觉得没空想这种无聊事。现在却有了这样一个人,在我失去一切以前会惦记的。不知道陈朝想起了谁,肯定是跟我一样吧。关宇钧,我想传达的讯息不光是我想你,是我……

***

身体轻飘飘的,但不是在云端,而是在水里,很舒服。我好像睡了一觉,意识清醒,可是梦还没结束。因为一睁开眼,我真的睡在水池里,而且我看到陈朝在对我微笑,他穿着一身白西装,留长了头发,还掛了条漂亮的长项鍊,坠子像颗宝蓝色的星球很美。

「陈朝!」我激动得抓着池边想起来,但有个很惊人的发现,我没穿衣服,而且下半身变成鱼,金黄色的鱼身像鲤鱼,不仅这样,我手臂和背部都有像水袖般长的鱼鰭,我几乎要翻白眼晕倒了。

实际上我也险些摔回池里,陈朝一臂架住我,把我翻正好好的靠着水池围栏。我看到周围是很华丽东方建筑装潢,不过没有灯笼,而是跟篮球一般大的……那是珍珠还是夜明珠啊,我的妈呀,这果然是梦!

而且陈朝身后有好多俊男美女,好像手下一样跟着他。不愧是陈朝,到哪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我叹气自言自语:「算了。反正是梦,也终于有个比较不凶狠老要拖我去死的陈朝了。」

「谁要你死了。」穿白西装的陈朝好笑弹我额头。「是那些杂鱼吧,藉我的名义想把你吃乾抹净啊。你说你是不是没用,我一不在就让人欺负你,我哥到底在干什么吃的啊。」

「啊啊,这种说话的语气就是陈朝嘛。」我忍不住给自己的梦做评论,毕竟之前的梦都有点糟糕。可是陈朝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捏我脸颊说:「笨蛋,我就是陈朝啊。已经死掉的陈朝,你没认错。还有虽然这是你的梦,却是我的现实。好不容易救了你,你还这么傻呼呼的。」

我摸了摸自己变成鱼的下半身跟他争辩:「哪是啦。最好我现实是人鱼,不被解剖研究才怪。」

「错,是先抓去展示卖钱。」陈朝又趁机弹我额头,他那些手下搬来椅子让他坐,他坐着像龙椅一样夸张的宝座跟我说话:「你变成这样是暂时的,因为我强行把你拖过来这里,得让你有办法在这边待上一阵子,所以形体就有了变化。」

「所以我没死?啊,太谢谢你了。」我还有希望能见到老爷,前提是陈朝如果知道我跟关宇钧交往不会生气。比起我到底为什么立刻就接受对方的解释,甚至是变身成人鱼,我更烦恼该怎么对陈朝报告我跟老爷的事。

陈朝喝了口僕人递来的茶,斜瞄我笑说:「你心里有鬼。」

「吭啊?」

我还没问他就出手穿过我胸膛,我本能惊叫,但是不科学的事发生了,我没喷血或疼痛,陈朝还真的从我身上揪出一隻人面鱼,而且摔在地上踩爆,被踩爆的妖怪化成一道灰烟升起,彷彿有意识要逃,这时陈朝深吸一口气就将那烟吸走,似乎是把鬼吃了?

我目瞪口呆,陈朝满足的闭眼吁气,他睁眼一副神采耀人的模样对我讲说:「别慌,我是这的主人,像这种闹事的东西弄走也就算了,刚才那样还不够我塞牙缝。对了,你跟我哥的事我也知道,但你不用再胡思乱想,搞得自己心魔丛生。我已经看破啦。」

我呆望着陈朝,他挑眉笑着说:「你是不是觉得,折腾大半生的感情怎么会那么容易看破?其实这也是我自己的魔障吧。而且我当时是过于沉溺在那样求不得的状态,唯有苦恋,痴痴追求一个我不可能得到的人,才有办法不停写出那些故事。弄到最后,我也实在分不清楚我爱的是我哥还是那份工作,又或者是为此牺牲一切的自己了。」

「现在呢?」

「现在……」陈朝瞇起眼,优雅微笑的凝视我,我觉得他那表情相当耐人寻味,被看得有点背脊发冷,他适时歛起目光,曖昧敷衍我说:「现在我继续以前的身份,在这里坐镇这片海域,还要接着另一段修练。」

我瞥了眼自身怪异的模样,心里彆扭,他安慰我说:「别担心,我已经在池里下了很好的灵药,晚一点你就会恢復人的样子。不过你会双脚无力就是了,哈哈哈。」

他像恶作剧得逞那样笑起来,坐在池边陪我聊天,跟我说这是他的行宫之一,又说他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好看的,最后跟我说:「你要是喜欢这里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反正我作主,所以你待多久都没问题。」

我看他这样,有点盛情难却,问题是现实的情况还不晓得怎样,真想回去看看,他看我都没应话也有些苦恼,有点哄人似的放轻语调说:「好吧,你再陪我一会儿,我保证你没事。好吗?」

他伸手握来摸我的手肘和鱼鰭,而且我手臂跟脸颊都生了鳞片,我想他也是好奇就随便他,但他的手指轻轻挠我下巴,我扭头半开玩笑瞪他一眼,他总是这么顽皮,逮到机会就戏弄人。

陈朝的情绪也平缓许多,他弯低重心,双肘撑着双腿,两手交握拄着下巴往前倾,注视我说:「阿光,你知道吗?你每次想我的时候,虽然都会引来很多妖怪,可是我有听见你的心声。你一直那么惦记我,谢谢你。」

「唉。」我被他放软又温暖的语调打动,也莫名感性了。「因为你走得太突然,而且老爷说告别式没看到你的魂魄,我、我真的很担心,很想你啊。」

我皱起脸快哭出来,陈朝立刻击掌打断我的情绪,他提醒我说:「别哭。你一哭会影响我的,其实我能找回这位置归来,也是多亏你的引导。虽然你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已经足够了。阿光,能在生前遇见你,我真的觉得很幸福。」

原本想对他说的话,被他抢先讲了。我答应他不哭,所以眼眶又烫又痛,一定很丑,最后只能拿双手摀脸,难听的号叫着。那难听的叫喊在这座华美的宫殿中回荡,陈朝轻轻笑着,跟我说我是傻瓜,是滥好人,不准我再那么善良。我从不觉得自己善良,只是对喜欢的人自然要付出自认美好的事,不是吗?

陈朝一手伸到我面前打了一个响指,我变得非常睏,他说:「你睡一觉吧。睡醒就会变出一双脚了。骗你的话我就是……海胆。」

为什么是海胆?哪门子的、我想起来了,有一回他吃海鲜丼的时候,我因为想戏弄他而跟他说:「你知道海胆吃进去的东西跟放出来的东西,是经过同一个洞吗?」自那之后他就不吃海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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