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云霖便经常往庙里去。
不仅是听陈卓的授课与二丫玩耍,他还与其他孩子的关系也亲近起来,看着他日渐活泼了些,云姝也就没有过多干涉。
只是临津很快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聚集一起的人们攻占了官府,开仓放粮。还抄了当地刺史的家,听说将金银财宝搜刮一空。阿青在外面打探了两日才回的。
“夫人,”他的那张娃娃脸上是难得的凝重,“出去的路都被叛军封死了,这几日还是小心一些为好,过不了多久朝廷应该就会派人镇压了。"
外面很热闹,像是在唱大戏的声音。
村民们都对这场□□很高兴,欢天喜地地庆祝自己领到的粮食,他们也许并不能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朝廷会怎么处理?
云姝默默地思考着,想来定会先是重兵镇压“乱民”,既然刺史已死,届时便将罪责都推到他的身上,安抚剩下民众,以此了事。
她还不觉着他们能抵抗得了朝廷的镇压。
“而且,”阿青还在说着,"那个陈先生可不简单啊夫人,我发现他跟叛军联系紧密。万不可再让小公子去那里了。"
“娘亲。”云霖的声音突然在外面响起。
阿青立刻止住了声音。
云姝走过去将门打开,发现站在门外的云霖换了一身装束。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翻来的陈旧褂子,灰扑扑地就穿在了身上。
云姝蹲下来,下意识就拍了拍上面沾染的灰尘,问:“从哪找出来的?”洁癖这一点,云霖是随了她的,所以鲜少弄成这样。
云霖本来是想避开云姝的动作的,可是想到这是娘亲呢,又没舍得这份亲近: “庙里大家穿得都很旧,我穿得太干净,他们都怕弄脏了。"
"那现在是要去庙里了吗?"云霖点头: “是的。娘亲。”
阿青在后面一阵猛咳,生怕云姝忘了自己方才的提醒。还是云霖探过头看向屋里: “阿青叔叔,你生病了吗?”
阿青呵呵地笑: “我生什么病啊?就是嗓子不舒服哈哈。”
眼睛还往云姝那里瞥。
云姝确实也不想孩子卷进去这些复杂的事情里,但她
看着云霖身上的脏衣和纯净无瑕的眸子,又忍不住心软。
她与杨珩骨子里都是无情无心的人,但好在他们的孩子并不是,有着最纯净良善的心灵。若是有一天她真的护不住云霖了,这些经历与记忆,对他来说,也是弥足珍贵的。所以沉思片刻,云姝便点头了: “今日,娘亲跟你一块去吧。”
阿青: "……"
完了,他的话夫人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这是云姝难得除了看诊以外的时候出门,一路上都是打招呼的村民。"季大夫,谁家又病了吗?"
"娘亲陪我出来的。"
云姝不大喜欢与人交流,以往若是碰着殷勤的,都是阿青主动回话。这次成了云霖。软软糯糯的小奶音让看到的人莫不是心都软了,转而逗弄起孩子了。"季大夫,官府今日发放粮食呢!你可要记得去领啊!"
这种简单的,云姝就自己点头了: "好。"
他们一路来到山上,适逢陈卓就在庙外,看到来人后,他微微一愣后,便大步走了过来,双手作揖,深深鞠躬行了个大礼: “竟是季大夫来了,有失远迎。”
读书人行此大礼已经是非常尊重之意了,云姝也屈身,不卑不亢地回礼: “先生这是折煞了,还未感谢您对云霖的教导。”她示意阿青将手里提着的猪肉送过去, "古有拜师束修,小小薄礼,只当是我的敬意,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好在云姝提前知道,这庙只是一个破庙,并不住僧人,住的都是避难之人。自己送肉才不打紧。
倒是陈卓略显惶恐了: “夫人太过客气了,你是村子的救命恩人,平日里又对庙里这些孩子诸多照顾。要拜也该是在下拜。"
“先生不必客气。”
几番推脱后,陈卓终是收下了。又请云姝到屋里坐。
能看出来,庙里的环境是真的捡漏了,给云姝坐的那张椅子,大概是屋里最干净的椅子了。知道自己的茶水入不了云姝的眼,陈卓也干脆不掌出为难她了。
从进来开始,云姝便在观察着了,她观陈卓面目慈善,言语动作间俱是读书人的风雅,却又没有他们有的迂腐,反倒是洒脱不羁。
对他的印象暂时不
错。
对于云霖,陈卓毫不吝啬完美之词: “在下从未见过如令公子一般聪慧之人。将来定是国之股肱之臣。鄙人不才,若是能以只言片语,让这孩子心中装下黎民百姓,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虽然听起来像是客气的寒暄。实际上每句都是肺腑之言。
股肱之臣吗?云姝看着这群孩子中的云霖。
这个孩子将来……会走什么样的路?她如今也不敢想。也许之前,她还会考虑,把这个孩子带入这个世界,是不是太不负责。
可如今,看着那个懂事乖巧的孩子,她是无比庆幸,无论他的父亲是谁,无论他们未来是什么命运,还好,自己生下了他,还好,他们有这段母子的关系。
她又想起阿青说的话。
"有先生对云霖的教导,妾身感激不尽。只是……您现在所做之事,也许是螳臂当车,太过凶险。"
陈卓一愣。其实不只是她在打量陈卓,陈卓也在观察着云姝。
面前的女子,将冷漠与尊重,谦卑与自恃,把控到让人非常舒服的分寸,保留了自我,但也不会让人不适。
果真是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养出云霖那样的孩子。
他微微一笑: “若是只有如此,才能让上方之人听到民声,在下九死而不悔。”
这几年的时间里,也许是有了云霖的缘故,也许是见识过太多的事情,她的心境也慢慢有了变化。
在看到陈卓视死如归般的眼睛时,心神微微一凛。让云霖认识他,是没坏处的。
她心里有了判断。
但陈卓并没有在这里待得太久,就像她猜测的那样,叛军已经占领了城中的大部分地方了,这些人大都是平日里耕田种地的老百姓,没几个读书人,他算是作为军师,去了城里主持主持大局。
“陈先生做的事情很危险吗?”
云霖这么问的时候,云姝心里其实也忐忑。危不危险,还是要看朝廷派来镇压的人,是否通情达理。
大大大
"报!"
大帐里,唐旭正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旁边的香炉里冉冉升起香烟,但与旁的味道不同,闻起来
更像是草药的味道。
进来的侍卫跪了下来。
面前的男人哪怕是躺在那里,却也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这些年关于他的传闻可谓是家喻户晓了。
四年前因在淇河被北蛮刺杀,他不仅将刺杀者尸体吊在城墙之上风干示众,更是带领军队,长驱数千里,直打得北蛮将那些人的九族全部斩首示众来给他交代。
更别说朝政上,他扳倒云家,架空皇帝,手段毒辣。
手握大权,却不喜酒,不近女色,没什么嗜好,仿佛每日憋着一股劲就用在权斗上了,不是对外就是对内。
所以哪怕此人不苟言笑、不动声色,这些年更是修身养性了,品茶作画无不精通,光看外表,是风雅得很,但私下里,大家也都是叫他疯狗。
逮着谁谁倒霉,咬不死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没人想倒这个霉。
“这是潜入城中的人送来的信。”属下恭敬地呈上了。
副将过来接过,给唐旭递了过去。唐旭没有直接打开,目光扫向了帐外。
临津的天气与京城不太相同,那边已经很暖和了,这边却还泛着凉意。又过了一年了,他想着,他还能撑几年?是先忘掉,还是先疯掉?
男人的视线明明是穿过了下面跪着的人,却还是引得他汗流至踵。将军已经在这临津外驻扎这么多日了,区区叛民,他若是决定了镇压,想来不出三日就该有结果了,不知是在拖延什么。
唐旭终于收回了视线,从躺椅上站起来。从手下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套间的玉佩微微晃动。
但对于行军作战之人来说,这种装饰品无疑就是累赘,将军这么多年却一直随身携带。甚至为此连铠甲都穿的少了,多是一副书生打扮。
唐旭走到一边打开了信。
大帐里静悄悄的,半晌,他将手中的纸一抬,副将赶紧接过去,目光迅速扫向其中内容,看完后也不得不心惊。
他观察了一下唐旭的表情,才小心开口: “朝廷农业征税也不过三十有一,临津竟是十分之二三。前不久临津的刺史还上疏,此地遭遇冰雹,请求朝廷免除今年的赋税。却没想到……临津刺史如此欺上瞒下,实在是罪无可赦。"
"这可不光是一个刺史能做得了的,临津的上上下下,朝廷每年派来的御史,朝中替
他们兜着的人。”唐旭已经躺回去了,他的躺椅轻轻晃动着,平淡无波的语气倒是也听不出动怒,却又让人心颤。 "一个也脱不了干系。"
副将拿不准他的意思: "如此说来,临津的叛民也算无辜……"
“都叛乱了还无辜?是准备让天下人效仿之吗?”唐旭扫了他一眼,随后手搭在额头上轻轻点击,似在思索, "还真是给本将军出了个难题。"
他沉默一会儿后终于下令: “一个时辰内,攻破烁关。”
“是!”
*大★
烁关是临津联系外界的必经之路,又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副将明白,将军按兵不动了这么久,其实等的是叛民的投诚。
既然到现在还没动静,这第一仗,关系到朝廷军队的威严。必须要快而狠,打出绝对的优势来,才能减少伤亡嬴得这场战役。
不太凑巧的是,云姝所在的榆林村,便是靠近烁关。
训练有素的士兵,哪里是临时组织起来的农夫们能抵挡的,攻克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村中一片大乱的时候,云霖还在山上的庙里没有回来。
“夫人!”
阿青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听到外面嘈杂动静的云姝已经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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