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向晚摆了摆手: “您不用客气。我是罗县人,住宿吃饭什么的自己来安排,您只用抓紧时间寻找卷宗就行。"
潘磊一听赵向晚是罗县人,更觉亲切,又扯了几句闲篇之后,赵向晚留下联系方式,四人开车离开。
这回换成周如兰开车,赵向晚坐在副驾驶指挥。祝康坐在后排,心急如焚。
赵向晚转过头安慰他: “咱们是警察办案,不是私人寻仇,什么都要按照流程来。你别急,等罗县那边有了进展一定会通知我们,到时候我们再下乡调查,今天先在罗县住下来。饿了没?我带你们到我大姑开的米粉店吃饭吧。"
吃饭皇帝大,四个人迅速达成一致,前往位于火车站餐饮一条街的如意米粉店。
位于街角有一家看着干净清爽的小店,店面上方挂着金字招牌,如意米粉店五个大字特别显眼。正是中午吃饭的点,这里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湘省罗县米粉的特点,是现炒的各类码子,有青椒炒肉、青椒炒猪肝、爆炒肥肠、白辣椒炒腊肉、炒鸡杂……小小的一勺菜浇在米粉面上,再加上猪油、大骨汤,配合柜台上摆满的榨菜、酸豆角、酸菜、花生、蒜泥、香菜、小葱等各式各样的调料,任由顾客取用。
大大的一碗罗县米粉,有菜有粉有汤,根据码子不同两块、三块、五块不等,管饱又美味,因此在这个人流量很大的火车站,生意爆火。
上一次执行任务,赵向晚与祝康来去匆匆,根本没时间来看望大姑,这回终于踏进这家米粉店,赵向晚的眼中闪着兴奋与欢喜,脚步如飞,刚进店就被一个人冲出来抓住胳膊。
赵大翠穿着一件棕色围裙,满
身的油烟气,胖乎乎的身材,身手却极为灵活,站在柜台后面一眼看到赵向晚,喜得连粉也不煮了,跑出来拉住赵向晚,又是笑又是泪: “向晚,你可回来了,你怎么那么忙呢?这么久没有回来了,大姑想死你了。"
后面排队的顾客看到后厨煮粉的师傅跑出来,急了,纷纷喊了起来。“喂,搞什么啰~”“我的米粉还没下啊。”“快点啰,快点啰,还要赶火车嘞。”
亲切的乡音让赵向晚笑了起来,推了大姑一把: “大姑,你先去煮粉,也给我们四个煮几碗,我们都饿了。"
赵大翠看到季昭也跟来了,眉开眼笑: "啊,季昭来了,快坐快坐。"
又看一眼祝康、周如兰, "是向晚的同事吧?辛苦了辛苦了,找张桌子坐一下,我马上就送过来。"
她又转过头喊了一声: “仲武,快出来,三妹子来了。”
赵仲武现在是米粉店的大厨,负责掌勺炒米粉码子。热油明火,炒菜滋滋声音很大,根本没有留
意到外面的动静。听到赵大翠的声音,他转过头来,一头一脸的汗,抬手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把汗,扯开嗓子喊了一声: “唉哟,我家三妹子回来了,快坐快坐。”
一回到熟悉的环境,赵向晚整个人都活泼了一些,她也大声回了一句: "二哥,青椒炒肉,四碗啊。"
赵仲武应了一声: “好嘞!”手上动作一刻都没有停。
赵仲武与赵大翠两人配合默契,一个煮粉、收钱,另一个炒码子、装碗,放到台面上,让顾客自行端走。
即使是这样的忙碌,两人也逮着空先给赵向晚他们端来四碗大大的米粉。
热气腾腾的米粉,汤香四溢,汤底色泽却十分清亮,筋道软糯的米粉晶莹剔透,面上浇上满满一大勺本地辣椒炒肉,油多肉香,青椒脆而微辣,再撒上小葱,看着真让人食欲大增。
赵大翠用小碗盛着家里自己做好的榨菜、雪菜、酸豆角、萝卜干,放在四个人的面前,笑容慈祥: “孩子们是来工作的吧?辛苦了,赶紧吃点。”
看到门口停着的吉普车,赵大翠就知道赵向晚这回不是探亲、不是休假,还带着两个正气凛然的年轻人,肯定是来罗县执行任务。
闻到这熟悉的
罗县米粉汤香味,祝康半天没有动筷子。
周如兰扒拉了一口,眼睛一亮,赞叹道: “向晚,你姑煮的米粉真好吃!”转头看到祝康没动筷子,便催了一句, "怎么了?快吃啊。"
祝康的声音里带着丝鼻音: "这种米粉,我小时候吃过。我们那个村和县城不远,我爸妈带着我和姐姐进城的时候,都会到米粉摊买米粉吃。不过以前便宜,一碗不放肉只要酸菜的光头粉,只要一毛一分钱。如果放肉,就得两毛钱。"
赵向晚知道他又想起了往事,安慰道: “喜欢吃,就多吃点。”
周如兰柔声道: “过了二十年,好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赵仲武正好走过来抹桌子、收拾碗筷,他这人是个自来熟,捶了祝康一下: “喂,你快点吃,要是码子不够我再给你加一点。"
祝康闷着头扒拉了两口,米粉很香、很美味,可是他心口难受,实在是没有食欲,吃得有些艰难。
赵仲武看着直皱眉头,问赵向晚:“你这个同事怎么了?米粉不好吃?还是吃不惯什么东西?”
赵向晚看了赵仲武一眼,将话题岔开: “二嫂怎么没来坐店?”平时都是二嫂收钱、收拾桌面,今天是赵仲武抽空过来擦桌收碗,少见。
现在的赵仲武已经成家,洗去年少时的轻狂跳脱,变得勤恳起来。他咧嘴一笑,笑得牙齿露出来十几颗: “你嫂子怀孕了!她闻不得猪油味,就让她在家休息。”
赵向晚连声恭喜,真没想到,在赵晨阳眼里一无是处,前世因为赌博进了局子的赵仲武,现在会老老实实守着这个米粉店,勤勤恳恳地与大姑合作,开店做起了生意人?现在眼见得结婚有了家,即将为人父,真是可喜可贺。
待赵仲武走后,赵向晚轻声道: “生生死死,人生不息不止。祝康,你姐若是活着,说不定也会开一家米粉店,当上老板娘吧?不如,放下悲伤,高高兴兴地活着,就当这碗米粉,是你姐给你煮的,行不行?"
赵向晚的话清亮、柔和,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感。
祝康抬起头,看一眼赵向晚,眼中多了一丝光彩: “是,我姐也爱吃米粉,每次来县城她总要吃一碗的,如果她活着,说不定真的会像你二哥一样,开一家米粉店。"
说
完,祝康低下头专心吃粉。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好了起来,周如兰悄悄冲赵向晚比了一个大拇指。赵向晚微微一笑,看向季昭。
季昭安静地吃着,他衣着精致、模样联丽、气质贵气,动作优雅,哪怕坐在这满是油腻的小店里,也像是坐在豪华大饭店一样。
赵向晚故意问他: “够不够?还要不要加点辣椒酱?”
【不要!】
季昭猛抬头,眼睛里露出一丝紧张。
虽然是湘省人,季昭却不太能吃辣,最多只能承受青椒炒肉这个辣度。他太知道赵向晚所说的辣椒酱是什么,赵大翠年年都给她准备一大堆的辣椒酱,光是闻着都满头是汗。
赵向晚还没说话,祝康与周如兰同时开口: “要!来点辣椒酱。”好吧,这两个无辣不欢。
吃完米粉,祝康主动帮起忙来。
祝康是勤快人,心细,眼里有活,帮着擦桌子、收拾碗筷,还把碗拿到后厨水龙头那里帮忙洗干净。
赵大翠越看越喜欢,看着安安静静坐在桌前的季昭、周如兰,对站在她身边帮忙布碗的赵向晚悄悄说: “那两个,是娇小姐、贵公子,就你和这小伙子啊,是干活的人。”
赵向晚: “每个人的命都不一样嘛。”
赵大翠道: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自己会做,比什么都强,咱们家向晚什么都会,命最好。"赵向晚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其实季昭在家是做饭的那一个,不过他只在家、只为向晚做饭,别的地方,休想让他动一根手指头。
至于周如兰,那就更好理解。她虽然在小时候经常帮母亲分担带弟弟妹妹的活,但好歹也是省城来的大小姐,家里也是请过保姆的人,怎么可能会在米粉店主动帮忙做事?
唯有祝康,苦孩子出身,又经历了丧亲之痛,赵向晚刚刚说如果他姐姐还活着,说不定也会开一家米粉店,他代入之后干活的积极性飞涨,这才主动帮起忙来。
到了两点左右,店里顾客少了许多,赵大翠把还在乐颠颠洗碗的祝康强行推到一旁坐下,又给他们煮姜盐茶,在茶里放上炒熟的芝麻、豆子: “你们坐着歇一会。”
姜盐茶,又是罗县特产。
姜用姜钵子摆成碎末,开水一沏,加上茶叶和盐
,就是一碗日常喝的姜盐茶。遇到有客人来,再放上芝麻与黄豆。吃得惯的人呢,觉得很美味;吃不惯的人呢,会觉得怪异。
——茶里放盐?莫名其妙。——水里有芝麻、黄豆?你确定这是茶?不是菜汤?
周如兰显然不太习惯,只喝了一口便放下茶碗。季昭不挑剔,但也不是十分喜爱,慢吞吞地喝着。
祝康却欢喜得像见了人间美味,一边吹一边喝,最后连茶叶带姜末、芝麻、豆子全都吃进肚子里,意犹未尽地问赵大翠: “姑,还有吗?”
赵大翠最喜欢能吃的小辈,高高兴兴地拿起瓦茶罐: “有有有,管够!”
祝康再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对赵大翠说: “姑,我是罗县人,小时候在蔡旗乡酒湾村长大,我奶最会煎姜盐茶,不过那个时候家里穷,不到过年根本舍不得放芝麻,豆子都是数着数目放,没有您这么豪气。"
赵大翠扑哧一笑: “你这孩子。小时候家里哪家不穷?你家还能放黄豆,那已经是舍得的了。你说的这个蔡旗乡我知道,现在早就改镇了,酒湾村、后湾村、小湾村这三个村子因为靠近汽车站,被全都拆了重建成一个湾子,成了三村湾。"
三村湾,原来是这个由来。
祝康恍然,看向赵向晚: “难怪我到了三村湾之后,总觉得眼前一切好熟悉,原来这里的村民都是由那几个村迁来的,建出来的房子、开出来的菜地,或多或少都带着原来村子的风貌。"
赵向晚道: “朱飞鹏负责审龚长水,我看了笔录,他审出不少三村湾里的黄、赌、毒,还有拐卖的人口几桩案子,不过并没有询问村子的由来。现在想来,龚长水这个名字和龚四春同一个姓,说不定和你们是一个村,也许是亲戚?"
祝康霍地站起: “对啊,这么重要的线索怎么给忘了?”
赵向晚道: "没事,现在问也来得及。我们反正已经到了罗县,三村湾又离得近,随时可以询问。"
祝康缓缓坐下,神情落寞,喃喃道: “都拆了?那……我家以前的老屋都不在了吧?我还记得,我家屋前有很大一块地坪,地坪两旁种了好多树,屋后有座山包,里头种了竹子,每年春天都能掰竹笋,泡一泡炒酸菜吃。"
赵大翠挺喜欢祝康,温柔道: “拆了就拆了呗
,以前从村子到县城多远呐,要走十几里路呢。现在多好,就在县城里,交通方便,孩子上学也方便嘛。从农村户口一下子变成城市户口,当时拆村重建的时候,村民们不晓得几欢喜咧。"
祝康却觉得拆了不好。原本想着人虽然不在了,好歹老屋还在,谁知道这些都被拆了。童年的所有记忆全都成为过往烟云,再难寻回半点踪迹,这种感觉……真的很让人难受。
赵向晚不忍看他继续难过,便将话题引到工作中: "大姑,你和三村湾那边的老人熟不熟?我们要查的案子和酒湾村的旧案有关。"
赵大翠一听,顿时来了兴趣: “酒湾村的旧案,是不是二十年前那个厉鬼索命案呐?这事儿你大姑听人说过,真的很可怕。"
赵向晚看着她: “你知道?我以前没听你提过啊。”
赵大翠说: “发生那事的时候,你才一点点大,根本就不懂事。你大表姐、二表姐肯定听说过,当时她们吓得咯咯抖,天天抱着我才肯睡觉。只要晚上一打雷下雨,我们整个村里的人都不敢出门,紧闭门户、整夜点灯,还得派个年轻壮丁守夜。"
祝康整理好心情,化悲愤为力量,拿出笔录本,开始询问: “姑,那您当时了解的情况是什么?"
赵大翠: “唉哟,我跟你说,酒湾村的那一家人真的是可怜啊,一家六口人整整齐齐,全被人杀了,那血……流了一地。"
赵向晚看了她一眼,提醒道: “大姑,您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别太夸张。”
赵大翠老脸一红,停止脑补加工。
“时间久了,有些细节都忘记了。不过我听人说,出事的那家条件不错,有钱,所以招来盗贼,破门而入,从老人到孩子,全部砍死,一个没漏。"
"大雨下了一个晚上,血水流出屋了,才被人发现。额……这我没有亲眼看到,是村里人说的。"
"警察来倒是来了好几辆车,呜呜呜地响个不停,虽然那个时候县城里公安局也不怎么管事,但毕竟死了六个人,县里还是蛮重视的,侦查人员到处走访询问,问最近有没有陌生人来,有没有异常的事情发生。只是很可惜,什么线索都没有。"
“就好像是天上飞来几个盗贼,杀完人就跑了一样。”
对照阿强所言,赵向晚听着内心也是一片悲凉。谁能想到,这件轰动一时的灭门惨剧,竟是三个十六岁的少年犯下的凶案?
一个龚四春,和龚勇是实打实的堂兄弟,只是因为曾经借钱被拒,竟然怀恨在心,借机把龚大壮
一家灭门。可以想象,龚大壮一死,他家的屋子、菜地、财产肯定都会归到龚四春一家。
一个卢尚武,和卢富强一样是小湾村的,与酒湾村隔得不远,两个村子的大人、孩子经常来往。只是因为年少狂妄,受江湖之气影响,整个什么三刀会,胳膊上纹刺青、叫嚣着杀人证道。
无知、无耻!
卢富强杀人之后得了梦游症,没有一天能够睡安生。却不知始作俑者,定下杀人目标的龚四春,叫嚣着要杀人证道的卢尚武,良心是否会痛?
赵向晚与祝康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对方心中的愤怒。必须要找到这两个人,让他们接受法律的制裁、良心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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