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苍穹何其遥远。
但于她而言,却像是在咫尺之间,如九天神女一般,如此轻而易举地到了他无法追寻的地方。
小男孩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夜幕四合,才折返回了谢府。
张大找了他一整天,急得团团转,见他不声不响地自己回来,简直恨不得揍他一顿。
“去哪儿了?”
“……”
“想跟大小姐走是吧?没追上是吧?”
“……”
才刚觉得这孩子聪明起来没两天,张大就发现这孩子还是个小傻子。
他也不打量打量自己,一个无亲无故被谢府捡回来的小东西,有口饭吃就不错了,竟然还痴心妄想着要修仙。
气得要命的张大将碗摔在他面前。
“吃饭!”
失魂落魄的小男孩缓缓抬起头来,他模样生得普通,偏偏那双眼剔透若琉璃,生来便不像是凡间之物。
张大恶狠狠道:“看我做什么,吃饱了饭,我让人想办法带你去见老祖宗,求她让你去修那个什么破仙!”
虽然同在谢府,但老祖宗并不是他们这等下人想见就能见的。
“没关系。”
蹲在一堆碗边的小男孩见张大又无功而返,垂下眸子道:
“我会自己想办法。”
“你想办法?你这么大点的小孩能想到什么办法?”
张大不相信,小男孩却从怀中取出了几颗碎银给他看,张大惊讶问:
“你哪儿来的钱?”
“街口卖豆腐那家小儿子被对面开酒肆的大儿子打了,我替他打回来,这是他给我的报酬。”
张大瞠目结舌,开酒肆的那家大儿子比他足足大七岁多呢!
“不用担心,”他似乎看出了张大的担忧,一边继续刷碗一边道,“我能打得过他们。”
“我可没担心你,我是怕你这小傻子给谢家惹麻烦!”
小男孩瞥了他一眼。
“我不叫小傻子。”
这还是他第一次反驳这个称呼,张大咧嘴一笑:“那你叫什么?”
小男孩缓缓念出了他给自己取的名字。
“……谢逐。”
追云逐月的逐。
张大对谢逐的担忧的确是多余的。
因为他很快就发现,这孩子在打架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
一开始赤手空拳的时候,还偶尔会挂彩,但后来,他不知从哪儿捡回来一根笔直的烧火棍,张大的担忧从担心他被打死,变成了担心他打死别人。
“……今天又赚了哪家孩子的压岁钱?”
两年时间倏忽而过。
九岁的谢逐身量渐长,像吸饱了春雨的竹笋般迅猛生长,旧衣袍穿在他身上已经显得不太合身,但他看上去并没有给自己裁新衣的打算。
不只是衣服,他在其他方面也对自己严苛到了极致,衣食住行有谢府供应,他从不花多余的钱在自己身上。
“县令家的儿子,斗蛐蛐儿输了,想让我去教训布行老板的儿子。”
张大正在膳房刷锅,随口问:
“你揍人家了?”
“没有,布行老板儿子给我十倍的钱,让我揍回去,我接了。”
张大动作一顿,抬头瞧了一眼走进来的小男孩。
也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随着年岁增长,谢逐的模样变化越来越大。
原本平平无奇的样貌像是渐渐碎裂,露出了更深处的一个谢逐,仪容愈发出尘绝俗,只看那张脸,恍惚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贵公子,一点也不像个在膳房做粗活的杂役。
“那你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小男孩弯唇轻笑。
和几年前那副木讷愚笨的模样不同,最近几年他变得爱笑起来,本就冰雕玉琢的容貌染上笑意,和煦如三月春风拂过,让人完全瞧不出他打架时的狠厉模样。
“县令府上的家仆打的,如果还手,会给府上添麻烦。”
张大眼神略有些复杂。
他瞥了一眼谢逐手中纸笔和几罐颜料。
谢逐不会给自己买任何享乐的东西,但画画倒是他唯一会花钱的一项,虽说张大也从没看过他画了些什么,但小孩子有些爱好也不奇怪。
“回去记得擦药。”
谢逐嗯了一声,回到了自己平日睡的柴房内。
柴房不算小,穿过堆满木柴的区域,里面有一间窄窄的小门,推开那扇平日上锁的小门,才是谢逐所住的居所。
他拧开门锁,在漆黑无窗的房间内燃了一盏小小的油灯。
烛火照亮了房间,也映出了贴满了房间四周墙上的一幅幅美人画像。
层层叠叠的宣纸上,所画之人皆有着同样的一张脸。
从一开始的拙劣技法,到最后一笔一划都惟妙惟肖的笔触。
谢逐害怕忘记她的模样,整整两年,一日不敢停歇地描摹她的模样,直至画到与他记忆中那个女子有七八成相似,才稍稍安心。
谢逐抬起手,缓缓拂过画中女子的眉眼。
再等一等。
再忍耐一下。
很快,他就能攒够钱去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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