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1——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这是姜泠重新回到江南的第二个月。
江南多雨,尤其到了春时,雨水愈发旺盛。然,这边的雨水却与盛京的大有不同,淅淅沥沥的春雨落下来,朦朦胧胧的雾气升上去,将整个青衣巷笼罩得愈发潮湿而干净。
姜泠披了一件雪白的衫子,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药,正往巷子里面走。
还未走到院子门口,她就听到从院内飘来的、孩童们的琅琅读书声。
步瞻一袭白净的长袍,握着一本书立在院中。于他身前,七七八八坐着几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他们摇头晃脑的,正跟着步瞻念着一篇诗文。
童声稚嫩清脆,在这其中,姜泠还找到了年纪最小的素素。
步瞻教一个是教,教两个还是教,两家又相隔甚近,薛才瑾索性便将连字都认不得几个的小素素抱过来,让她在角落里听着步先生教书。
步瞻不收他的钱,但对方心里头却有些过意不去了,为了报答,薛才瑾每次来接素素时,都会给他们带上好大一条鲜美的大鲈鱼。
姜泠曾问过薛才瑾,他与夫人也都是读书人,都在学堂里教书,他们夫妻二人为何不亲自教素素读书识字?闻言,那薛书生露出一个老实憨厚的笑容,他嘿嘿地笑着,说他与夫人都管不住素素。
谁人能管住?
薛才瑾摸了摸鼻尖,道,你家那个冷面相公能管住。
说这话时,他面露尴尬,提起步瞻,他的眼神之中甚至还有几分瑟缩。
姜泠想起来,之前步瞻干过的那些“非人之事()”,与他的话语中不由得多了些歉意。
所幸对方也没有追究当年的事,将素素交到姜泠手中,笑得十分温和。
薛才瑾与他的夫人张氏,都是和善温婉的人。
素素也生得机灵聪慧,虽是院中年纪最小的,可学起功课来却一点儿都不比其他人费力。姜泠甫一推开院门,恰有道明媚的光影直直劈落,将眼前映照得一片干净敞亮。
满院子的春景,满院子的活泼生气。
步瞻正站在这一片葳蕤绿影里,微微侧着身,侧脸被一片日光笼罩着,分外白皙。
听见推门声,他侧首望过来。
一看见姜泠,男人的面容又柔和了几分。
他将手中书卷一卷,走过来。
“去做什么了??()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姜泠答:“买药。”
她的手中提了大大小小几个药包,皆是从陈记药铺抓回来的中药。
“昨日我见屋中小屉不剩多少药了,今日出门便买了些回来,不知买的对不对。”
这是她第一次拿着谈钊给的单子,去替步瞻抓药。
自从她来到江南,谈钊便鲜少出现在步瞻身侧了。也不知他是被步瞻所“驱逐”,还是他有眼力见。总之,这些天,她越来越难觅到谈钊的踪影。
谈钊说,这些年,步瞻一直在用
() 中药抑制蛊毒。
这药虽能抑制毒发,却也不能根除,每月总会有那么几天,毒发会如期而至,叫他备尝蚀心之痛。
听着姜泠的话,一袭月白色长袍的男人笑了笑。他的目光温柔落于女子身上,唇角边荡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不知是不是被这书卷的气息熏陶,姜泠竟觉得此时此刻的步瞻较以前似乎柔和了许多。他的神色温柔,谈吐举止之间更多了几分儒生的斯文气,原本眉目之中凌厉的锋芒悄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温和清润。
不等他开口应声,一侧有童子轻轻扯了扯步瞻的衣袖,怯生生地问:
“步夫子,这是什么字?”
他的小手指了指书卷。
步瞻弯下身,他今日未束发,青丝就这般迤逦而下,乖顺地垂搭在胸前。姜泠的目光也被这吸引住,微垂下眼,几根银丝骤然出现在她面前。
本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竟已有了华发。
莫名的,她鼻腔微微酸涩。
步瞻较先前也变了许多。
那等骄傲的、不可一世的人,有一天竟也会为了一个简单的字眼,在不过五六岁的男童面前俯下身段,温和地为他讲字音与字义。
就这么一瞬之间,面前那男童的脸庞,竟与煜儿的重叠。
姜泠站在一侧,手里提着还未放下的药包,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番景象——气质清儒的男人微弯着身段,认真教着那男孩识字读书。模样约摸着有五六岁的小男孩,刚及他的腰身之处,听着“步夫子”的话,若有所思地点头。
待完全理解后,小男孩露出开怀的笑容。
姜泠不禁心想。
煜儿五岁时,也是这样的吧。
不,他似乎比这孩子高一些,瘦一些。
他总是紧抿着唇线,明明年纪轻轻却装成一副早熟的大人模样。他不喜欢笑,好像无论什么事都无法让他真正地开怀。他总是过分懂事,过分独立了些,他不喜欢麻烦旁人,无论是读书写字,或是习武练剑,都很安静。
就连陈太傅也时常说,太子殿下过于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娘亲。
一想到这里,姜泠眼中愈有泪水打转。泪光将她的眼前晕湿,于这一片模糊的光影里,她的面前竟出现了那一道深紫色的身影。
父慈子孝,家庭和顺。
小太子昂着脸,满面钦佩地朝着步瞻望过去,他脸庞稚嫩,却写满了天真与幸福。
正与面前那名男童一般。
姜泠有些见不得眼前这般场景,忍着泪别开脸去。
江南的花开得愈发茂盛,不知京都的桃花谢了没有。
步瞻为那孩童解答完时,已将近黄昏。金粉色的余晖倾洒下来,铺落在每一个孩童们的肩头。临走时,素素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同姜泠与步瞻打招呼。
她低下头,含笑回应。
偌大的庭院清净下来。
二人都喜清净,不喜欢
周遭太过于闹腾,故而所选的院落也是青衣巷中最清净的一条街巷。但待那些孩子们走后,姜泠却觉得满院子的生气好似丢了一大半儿。
正呆呆愣着神,身侧之人忽然轻咳了两声,一下唤回她的神思。
“在想什么?”
姜泠摇摇头,“没什么。”
适才他同赵家那男孩子说话时,余光便见她一直出着神。
那时她的眼神呆愣愣的,直直望着那赵家孩童,目光却穿过那孩子的身体,不知汇集到了哪一处。见此,步瞻似乎也猜到她是在想着什么,沉吟片刻,牵过来她的手。
她的手依旧很白皙,细嫩。
这是一双从未沾过阳春水,无比娇嫩矜贵的手。
步瞻的手指却微凉。
还未走回屋,他的步履顿了顿,忽然俯身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很猛烈,一声带着一声,似乎要将人的肺腑尽数咳出来,听得人颇胆战心惊。见状,姜泠赶忙走进去为他倒了杯温水。他咳得面色微红,一口一口慢慢吞咽着温水,姜泠能看到他昂头时喉结的滚动。
见他咳得这般难受,她便起身,要去取药包。
“我去给你熬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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