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南暮扬起视线,被日光灼了眼,阖眼的功夫,墙上的少年往外一跳,很快没了身影,方才的一切宛若只是幻觉。
他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池南暮望着空荡的墙面想。
-
翌日。
池南暮再次独行,到达同样的位置,站在树下,镜头对准银杏叶,等待一个日光味道的翩影。
江初果真又来了,如他所说,提早半小
() 时。
这一次,江初明显有了经验,从树上跳下时非常小心,落地稳当。
“池同学?”
江初又见到他,很惊讶,“你不用上课吗?”
池南暮收起相机,“下午是自由拍摄时间。”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怕我找不着路,专门在这里等我。”江初笑了笑,他已经认得路,这次不需要池南暮带,自己就能走到位置。
和昨天一样,桶里空空如也。
江初合上桶盖,脸色谈不上失落,只有种平淡的忧愁,那是种没有期望过好运降临,所以不会失望的忧愁。
“你们学校的垃圾桶真的很干净。”寂静片刻,江初干笑着说。
江初看起来并不穷困,一点不像电影里衣衫褴褛的人。
那为什么要翻垃圾桶?
这疑问萦绕在池南暮脑海,从昨天起就挥之不去。
池南暮凝望江初,视线直白,直将人看得很不自在。
“怎么了?”江初有些局促,“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我在想你这样做的动机,”池南暮这才问,“这是你的个人喜好?”
江初一愣,失笑道:“你真幽默,怎么会有人把捡垃圾当作喜好?我只是......”
说到这,江初语速渐缓,视线移向远方,“我准备出去打工,江溪......我姐姐,她太辛苦了,养不起我,我要在走之前给她留一些钱。”
在笑,但却难过。
有日光的味道,但并非日光本身。
“你明天再提早半小时,我问过教务行政,下午一点时会有人来收走垃圾,你在那之前来。”池南暮说。
这是第二次,池南暮又说了谎,鬼使神差,不知所为,伴着心头的一丝微妙同情。
-
第三日。
离开教室之前,池南暮停留在储物柜前。
柜子里东西不多,摆放整齐,常用的相机,耳机,不常用的ipod,智能手表,电子书。
池南暮将不常用的东西统统拿出,放进一个花色的礼品手提袋。
在江初来之前,他事先将手提袋放进垃圾桶边,再去树下等待。
与前两日不同,江初今天背着双肩包,包很大,里头似乎装了很多东西,鼓鼓囊囊。
“下午好,池同学。”江初似乎很累,对沉重的背包感到吃力,跳下来时没有站稳,脚滑着即将摔倒。
池南暮心口一空,及时攥住背包带,但他低估了江初与包的重量,被巨大的力带着往下栽。
砰——!
两人一起跌落,摔到松软的土里。
银杏叶被风一吹,飘飘洒洒,羽毛一般缓速降落,几片落到江初头发上。
江初没事,有个肉垫挡着,反倒是池南暮,校裤被石子划破,手掌因为支撑在地破了皮。
“对不起!”江初赶紧爬起,伸出手,想拉池南暮起身。
池南暮却没
反应,低头看了看掌心的擦伤,自己站起身,眉头微蹙,“你的包里装了什么?”
“一些随身物品,现金,还有我的证件。”江初答道。
证件......?
池南暮下意识问:“你今天就要离开?”
“也许。”
没来由的,江初的回答让池南暮感到烦躁,明明他早就知道这个既定事实。
池南暮不再出声,独自往前走。
两人到达桶边,江初看见地上的礼品袋,弯下身捞起打开。
池南暮站在一旁,视线下移,不动声色观察江初的表情,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看见何种神色。
但江初只是沉默,从里头拿出最小的电子手表,再将手提袋放回原位。
剩下的为什么不拿?
智能手表并不值钱。
池南暮抿紧唇,没有暴露自己的行为,而是说:“明天放假,很多学生会处理不用的物品,到时候你可以捡很多东西。”
江初看向他,漂亮的杏眼里多了些情绪,似有话说,但最终只有一句低声的“好”。
-
高一的最后一日,人更少了,班里只有几个同学出席。
炎热的夏日,却冷冷清清。
为了坐实昨日的话,池南暮把储物柜里的物品全部拿出。
为防江初只挑小件物品,他又从房间里选出几枚袖扣和胸针,零零总总十几样东西。
这次,东西分布在不同的塑料袋中,袋子破旧发皱,确实像被丢弃的垃圾。
准时准点,池南暮站在树下等候,望着同一颗银杏树。
可一点到时,树上无人影,甚至过去半个钟头,依旧没动静。
难道......江初已经离开?
池南暮望着空荡的飘叶,心头空落,第一次体会,什么叫作失意。
原来,电影中,只有过几面之缘的人不告而别,会造成主角感到极大失落的情况,是真实存在,并非虚构。
唰——
忽然间,叶子抖动的声音从半空降下,窸窸窣窣。
闻声,池南暮立时抬起头,屏住呼吸,怕自己的呼吸声会把飞鸟惊动。
轻盈的身影隐现,而后从叶间下落。
“抱歉,我来晚了,”江初背着包,眼睛微弯,“桶里的东西是不是已经被人收走了?”
根本就不会有人来收,那是他捏造的理由。
“我不知道,或许还在,你可以去看看。”池南暮说。
闻言,江初的笑意减淡了一些,“好,我去看看。”
桶里桶边桶盖上,都有塑料袋。
江初逐个拉开塑料袋口,每个袋子中都有扑面而来的香气,味道很淡,是清新的木质香,和昨天手提袋里的气味一致。
和池南暮身上的味道,一致。
江初沉默顷刻,没有拿任何东西,而是将塑料袋拴好结口,规整放在桶边。
“抱歉,这里面没有我想拿的东西,”
江初笑着对池南暮说,“池同学,谢谢你这几天给我带路,没有向老师告发我。我该走了,再见。”
说完,江初挥挥手便转身,原路返回。
简短的道别,没有一丝停留的身影。
细瘦的背影渐行渐远。
池南暮呼吸一滞,道不明的情绪很煎熬,或许不希望对方永别,或许不希望这是最后一面。
在江初的身影攀上树,消失不见之前,池南暮提步追出,无自觉,不受控。
“江初!”他将这名字第一次喊出,带着无法隐藏的慌乱。
江初停住动作,回头看他,“怎么了?”
是啊,他怎么了?
追出去又能改变什么?
他想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池南暮渐渐减缓跑速,最后几步是缓行,走得很慢。
“你准备去哪里?”池南暮问。
“我不知道,”江初摇头,“先离开这座城市,也许去N市,那里的工厂很多。”
“你今晚住在哪里?”
“我不知道,或许在客车站,等决定好去哪,上了车我再睡。”
江初还没有决定好要去哪里。
察觉这件事时,池南暮莫名松了一口气,“你应该计划好后再动身。”
“可等一切都计划好,一旦缺少冲动,人就会变得胆怯,从而放弃去实施,不是吗?”头一次,江初不带亲和的笑意,只有严肃。
半片云飘过,遮住日光,风忽然变大,带着潮湿热意的喧嚣,催人冲动,摧毁理智。
池南暮想,他好像知道了自己要什么结果。
他想让离别来得更晚一些。
他舍不得,这偶然出现在他世界里,这一成不变人生中的意外波澜。
风停时,池南暮做了个冲动决定,毫无计划,缺乏理智,“或许,在你想清楚之前,可以先去我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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