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树多,地上树枝杂乱。
穿过梧桐树林时,江初被翘起的树枝一绊,差点摔倒。
“小心。”池南暮单手攥住江初的衣领,这次有了经验,另一只手抓住树干借力。
“谢谢,”江初侧头,笑弯眼睛,“池南暮,你现在好像超人。”
超人?
他不是个超人,只是个有秘密私心的凡人。
池南暮松开手,走到江初身前,“你跟着我的行迹走,小心一点,快摔倒时就拉住我。”
江初一怔,声音不自觉放轻,“......好。”
池家的庭院很大,超乎想象,江初不知道他们是从哪一处进入,走了十几分钟还不到目的地。
临近西晒,暖红色的光穿透叶缝,在地上照出斑驳的光影。
枯枝被踩过时,清脆的断裂声,被他们打搅而突发的鸟鸣声,都清晰停留在池南暮耳畔。
蓦然间,袖子被拽了一下,轻到差点无法察觉。
江初正拉着他的袖口,没有放开。
池南暮心口一空,脑海里闪过一些电影画面,不由自主。
比如开窗时,偶然落在主角手心的鸟,再比如,纷繁的落雨中,主角撑着伞擦肩而过的命定翩影。
“我可以拉着你吗?”江初的声音小心翼翼。
池南暮回神,“......可以。”
两人继续往前走,拐过弯弯绕绕的小路,终于到达一面古朴的墙壁前。
房子是单层的大平层,很传统的中式装修,这面墙上只有一扇窗,窗框是深色木质。
窗内窗帘大开,透过玻璃望进去,能清晰看见房间内的布局。
池南暮拉开窗,浓郁的木质香气朝外散开。
江初侧着头小声问:“这是你的房间吗?”
“嗯,房间不隔音,尽量小声一些。”池南暮说。
“好。”
窗沿不高,池南暮单手一撑,轻易翻进窗。
“先把包给我。”池南暮转身,向窗外的江初伸出手臂。
住处四周的梧桐树并不茂密,光照充足,西晒的余晖飘飘洒洒,落在池南暮的掌心,把窗内的人罩在光里。
江初看愣了神,怔怔望着池南暮,眼神不聚焦。
“江初?先把包给我。”池南暮重复一遍。
“哦,好。”江初后知后觉,脱下包递给池南暮。
放下包,池南暮顿了顿,再度向江初伸出手。
江初扶着窗,缓慢把手放到池南暮掌心,轻轻握住,被轻巧的力一带,顺利翻进窗。
木质香更加馥郁。
江初想,原来池南暮身上的香气,来源于房子本身。
进了房间,江初更局促,不知道自己待在哪处合适,是要坐着还是站着。
窗外沙沙树响。
两人都没有出声,视线偶尔交汇,又因为局促,很快
分开。
沉默片刻,
池南暮先动,
往江初所在的位置靠近。
木质香凑近,江初放轻呼吸,心脏突突地跳,不自觉往后退,后背靠到墙边。
相隔不到十厘时,池南暮停住脚步,弯腰将桌子下的木椅挪出,“椅子在这里。”
“好,谢谢你。”江初坐到木椅上,移开视线,不太敢看池南暮。
“不客气。”
木椅给了江初,池南暮坐到床边,静了一会儿L说:“我父亲要出差一周,母亲和大哥五天后回来,你慢慢思考,不用着急。”
“好。”
“浴室在这里,”池南暮看向房间右壁的门,“每日的饭我会让佣人送到门口,树林里不常有人,你可以到窗外活动,但你不能从我房间的门出去,如果被看见,我父亲......”
“我知道,”江初立刻点头,乖顺地说,“我不会乱跑的。”
“嗯。”
注意事项说完,两人又恢复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平常这时候都在做什么?”这次,换江初试探着问。
按往常,池南暮才刚坐上车,在回来的途中。
但他提早缺席,为了将江初带回来。
“看书。”池南暮撒了半个谎,毕竟他这时候该在车里看书,而非家里。
“那你看书吧,不用在意我。”江初小声说。
“嗯。”
池南暮从书柜里找出一本看过的书,随意翻开一页,煞有介事,装作翻阅,其实根本就没能看进去一个字。
他怎么能不在意?
轻到不能再轻的呼吸声,风吹动江初发丝的味道,每一处细小的细节,都在吸引他的注意力。
循着余光,池南暮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蜷缩着,小小一个。
江初正在想什么?现在是什么表情?
他并不知晓。
焦心,好奇,迫使池南暮不停分神。
一息之后,池南暮放下书本,他还未将视线移过去,江初便如同惊弓之鸟,坐直了问:“怎么了?”
江初很紧张。
可他不希望让江初感到不适。
池南暮合上书本,放回原位,“你想不想看电影?”
江初愣了一下,“我没关系,你不用在意我,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没事。”池南暮打开电脑和投影,没有问江初想看什么,怕会让人更紧张。
投屏自动降下,朝向床边,池南暮选了部看过的电影,再度坐回床边。
音响里片头曲播放。
江初仍坐在木椅上,侧过身子,被占满墙面的投屏吸引目光。
从池南暮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能看见江初细瘦的后颈,柔顺的发丝似有香气,随着风,时隐时现飘过来,汇入鼻息。
随着剧情推进,江初或许看入了迷,不再拘谨,手臂逐渐耷拉在椅背上,头歪着,靠在小
臂间。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①
不知怎的,视线落到江初后背时,池南暮蓦然想到这句话。
电影播放到幽默情节,江初没忍住笑了笑,低笑声微不可查,却没被电影里的台词声盖过,清晰落到池南暮耳中。
时长将近两小时的电影,播完时,夕阳早已落了半截在地平线下。
在江初转身的一瞬,池南暮先移开视线,装作正在看电影。
余光中,江初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池南暮等了几秒,才侧过视线,对上江初的目光。
“谢谢你,电影很好看。”
江初弯着眼睛,唇角上勾,笑得很自然。
那是种真心实意的笑,不是客气,不带掩饰,不紧张,只有松弛。
心口处似有团烛光,随着江初的笑意,忽明忽闪,缓缓摇曳。
池南暮一下站起身,“不客气,我去拿晚饭。”
“我需要先到林子里躲着吗?”江初也跟着站起身。
“不用,佣人不会进我的房间。”
吱吖一声,门开了又关。
池南暮走后,房间恢复安静。
江初靠在窗沿边,望向半截落日,呼吸因为心跳过快,而放得很轻。
池南暮是个很好的人,江初就是这么觉得,尽管他们只认识短短几天。
富人总是高傲的,蔑视穷困,轻视底层的蝼蚁,以高姿态看待事情,何不食肉糜。
可池南暮并不高傲,尽管表面淡漠,却因为同情他这个陌生人,偷偷把自己的东西装作垃圾给他。
对了,他拿走的智能手表......
想到这,江初去翻背包,想把手表悄悄还掉,房间的门却先开了。
池南暮端着几份餐食进门,托盘上食物不多,小巧精致。
江初被吓了一跳,将表塞回包里,有些心虚地站起身。
池南暮垂眸看他一眼,没说什么,手肘将门推着关上,把托盘放到书桌,“如果不够,我再去厨房取。”
“够吃的,”江初摇头,“我的食量不大。”
池南暮摆稳餐盘,并不动食物,而是回到床边坐着。
筷子只有一双。
江初愣了愣,坐回木椅上,局促地问:“你......不吃吗?”
“你先吃。”池南暮说。
“这怎么行?”江初手足无措,“你好心收留我,现在还要吃我吃过的剩菜,我......”
好心?
池南暮不觉得自己是好心,虽然他说不清这样做的缘由,但可以肯定,这一切与好心无关。
“你挑走想吃的菜式,其余的留给我,这样就不算是在吃剩菜。”池南暮说。
江初抿了抿唇,心跳更快了点,犹豫片刻,才拿起筷子。
江初吃得很快,并不是狼吞虎咽,吃相很文雅,几乎不出声,只是两个腮帮子微微鼓着,像只饿了
很久的仓鼠。
因为特别小心,
江初咬着食物的一端进食,
筷子几乎没沾到过嘴唇。
心头发痒,不知所以。
池南暮忽然想,如果他每日面对的是江初,而不是池正和,如此,吃饭就不会是一件煎熬的事。
“我吃饱了。”很快,江初放下筷子,三两下吞掉嘴里的食物。
“嗯,”池南暮起身,“浴室的抽屉里有牙刷,新包装,没有开封过。花洒往左拧是冷水,右拧是热水。”
“好,谢谢。”江初点点头,没敢抬头看,脚步很快,逃离似的跑进浴室。
木椅上残留有余温。
池南暮拿起筷子,开始用餐,慢条斯理咀嚼。
不多时,花洒的水声透过门缝传出,淅淅沥沥。
天空彻底暗了,晚间的蝉鸣愈发大声,平时烦躁的声响,如今在池南暮耳中,并不显得聒噪。
树叶互相拍打,蝉鸣鸟声,明明很吵。
可池南暮却觉得安宁,听觉聚焦在一墙之外,有种微妙的惬意。
水声停时,池南暮正好吃完。
浴室的门缓慢打开,水汽带着沐浴露香,扑面而来。
江初站在门后,低着头很局促,脸颊被热水烘得发红,发丝正滴着水,把身上的白T恤晕湿大半。
池南暮看了看桌上的背包,若有所思,而后起身,去衣柜里翻出自己的运动服。
“你如果没有换洗的衣物,这几天可以先穿我的。”池南暮把运动服递给江初。
“谢谢。”江初低头接下衣服,重新关上浴室的门。
细瘦的后颈泛着红,不似原来那般白皙,池南暮停顿一瞬,这才转身,将托盘拿出房间。
夜间繁星点点。
再回来时,江初已经坐到木椅上,仰着头,望向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他的衣服偏大,穿在江初身上空落落的,袖口盖过手指,轻易地包裹住江初。
池南暮又开了场电影,吸引江初注意,而后急急去浴室洗漱,动作迅速,怕自己慢了,再出来时,房间里这只被他拐来的飞鸟已经飞走。
多出来的牙刷放在置物架边,半截悬空,因为没有杯子,挂着的毛巾干燥,江初没有用过。
除了空气里的潮气,浴室像是无人使用过,一切不留痕迹。
池南暮快速洗了澡,扫视周围,在心里记下江初可能需要的东西,这才出去。
吱吖——
房间里未开灯,投屏上光影昏暗,听觉被敏锐放大,浴室门开的声音清晰可闻。
江初绷直了背,没来由地紧张,视线飘忽,全然不在电影上。
脚步声愈来愈近,没有停留在些许距离外的后方,每一步踩下去,木地板都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呼吸停在身后时,江初没敢呼吸,双手绞紧。
蓦然间,发丝似乎被触摸了一下,非常轻,像是被轻薄的羽毛亲吻,不易察觉。
“头发,需要吹干吗?”池南暮问。
“没关系,”江初依然没敢看池南暮,“等会儿L自然就干了,你......一般在几点休息?”
“十点睡觉,五点起床。”
“好。”
电影的后半段,江初几乎没有看进去,总是走神,想头发被触到的短暂一瞬,想池南暮将他拉进窗时,手掌相贴的温热触感。
电影播放到尾声,江初看到右上角的时间,惊觉已经超过十点。
江初急忙站起身,赤露的脚掌没有触到木地板,而是踩到一片软绵。
拖鞋?
什么时候......?
池南暮走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吹干头发的时候?
江初缓缓趿上拖鞋,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软乎,悸动或是温暖,程度都太浅。
怎么会有人外表淡漠,行为却又如此细致?
简直是两个极端。
倏然,江初为自己长达数小时的扭捏而不齿,分明是他来借住,却时时被池南暮无声照顾。
江初轻呼一口气,主动问:“你困了吗?”
“还好,如果你还想再看一场电影,也可以。”池南暮说。
他哪有这么多电影想看?连看两场还不够。
“我有点困了。”
“嗯。”池南暮随即关闭投影。
房间暗了,视野在一瞬变黑,而后渐渐适应月光。
“你想睡在哪一侧?”池南暮问。
江初强装镇定,“我都可以。”
池南暮侧身,等江初睡在靠墙那一侧,自己再躺在外侧。
床本就不大,比双人床小一大半,现在多一个人占据,池南暮却不觉得拥挤。
十点,他早该睡了。
但今日,他注定无眠。
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宛如荡漾的水波,透过窗户,在墙上,地板上映照波动的光影。
池南暮望向月亮,思绪不受控制,开始走神,想奇怪的事情,这放在以前简直匪夷所思。
如果月球再离地球近一公分,升高的潮汐一定会淹没这座城市,到时候,他和江初要怎么逃离?
如果现在起,地球自转的速度变慢,一天的时间被拉长成一个月,那是不是意味着,短短几天,就等于他和江初相处了一整个夏季?
从前,池南暮不懂,电影主角为何有这样多心里独白,长段晦涩难懂的台词,看得人一头雾水。
可现在,他的思绪竟比主角还要跳跃,既没有逻辑,也不知源起。
咯吱——
身侧传来细小响动,江初翻了个身,面向池南暮。
池南暮屏住呼吸,缓慢侧头,只敢转动微小的角度,把惊动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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