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蒙都西郊戚家大宅,戚赟方喂了鸽子从鸽房走出,管事就来报,说乐姑回来了。他拂去黏在臂弯处的一片小细毛,道:“带她去茶屋。”
“是,”管事退下。
戚赟背手仰望天空,今日的天碧蓝如洗,但他的心境却难开阔。蔡、孙、何…十一家说灭就灭了,黎上比之其祖父、父亲要狠辣得很。他也不知道那狼崽子接下来还会干出什么,但却可以肯定不会有好。
铲草不除根,必有后患。他得想想法子了。
又沉静了片刻,戚赟蓦然冷嗤一笑,移步往茶屋。
茶屋里,正在洗壶准备煮水的女子,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出神,门外来了人都没察觉。
见状,戚赟不禁拧眉,不再收敛脚步,跨入内。
洗壶人眼睫颤动了下,忙停下手里的活,站起身绕过长几,碎步上前屈膝行礼:“香乐拜见义父,父亲安。”
戚赟观着谈香乐的面,她神色中…好似带着丝苦涩,想想蒙都最近的形势也觉合理,伸手向前虚扶一把:“起来吧。”
“多谢义父。”谈香乐站直身,微抬起首。
戚赟走去长几边坐下,给洗好的壶装上山泉水,放到小炉上:“过来坐。”
“是。”谈香乐移步到之前的位置,轻抬裙摆跪坐下。
取了一钱茶叶出来,戚赟有意问道:“阿瑜呢?”
抿着的唇慢慢松开,谈香乐敛下眼睫,迟疑了几息,轻叹一声,哀婉道:“父亲,阿瑜她在怪我。”
“怪你什么?”戚赟抬首看向对面:“怪你多番筹谋将她生下,还是怪你精心呵护将她教养大?为了她,你处处隐忍,在达泰跟前连腿都站不直,她有何资格怪你?”
“她怪我是应该的。”谈香乐苦笑,眼里含着泪光,低垂下首:“是我不体面。”
戚赟置于长几上的右手微微勾动了下,眼底闪过晦暗。
室内沉寂,谈香乐轻吐了口气:“她才从辛珊思手下逃脱,方回到蒙都又被纥布尔家的人盯上。若非我及时赶到,她小命难保。孩子刚经历生死,我也没体贴她。她与我争执几句,一气之下就跑去投了蒙玉灵。”
这事,他们安插在公主府的人已经回禀。戚赟面上流露意外,心里却觉谈思瑜投了蒙玉灵并非是坏事,嘴上斥道:“胡闹,你就没拦着?”
谈香乐抬首,泪填满了眼眶:“哪里拦得住?”
“拦不住,你就不拦了?”戚赟责怪:“现在是什么情况?之前你说让阿瑜嫁给穆坤,我就不太满,最后虽同意了,可那也是经过反复思量的。
达泰脱了袈裟,不比从前,但他到底姓纥布尔。蒙玉灵跟穆坤就算看不上阿瑜,也不敢动她分毫。
只如今不一样了,达泰被辛珊思杀了,辛珊思还将你与达泰合谋残害寒灵姝的事公之于众。蒙玉灵对阿瑜可是再无顾忌,她在公主府能得好?”
看着老人深皱眉
,谈香乐想着幼时点滴,泪滚落眶:“父亲,我以为阿瑜投了蒙玉灵于咱们是好事。”
“好在哪?”戚赟冷声:“我看你是魔障了。你就阿瑜一个孩子,她要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办?我跟你大哥已经愧对你颇多,你…”凝滞稍稍,恼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阿瑜不会有事的。”谈香乐笃定:“蒙玉灵手中虽有吸功之法,但并不正宗。阿瑜于她有大用。”
“你…”戚赟怒目瞪着她,许久才气哼一声撇过脸,没好气道:“但愿吧。闺女是你的,你都过四十了,为父也管不了你了。”
“管不了也得管。”谈香乐扯唇:“阿瑜聪慧乖巧,虽从小到大没叫我费神过,但到底经历少。蒙玉灵心机深沉又毒辣,我拿着她的喜恶曲意逢迎一年余,却未渗透她毫末。”起身到堂中,行大礼。
“你这又是做何?”
“女儿恳求,若阿瑜在公主府真到了险要时候,还请父亲搭救一二。”谈香乐叩首。
戚赟沉脸,嘴张着迟迟才叹出一声,站起去扶谈香乐:“你起来。”
就着力,谈香乐起身:“父亲?”
戚赟面上难色:“应不了你的事,为父从不夸口。你也知道自那个秦清遥入了公主府,我们安插在蒙玉灵身边的人是屡遭打击。现在公主府里,咱们没人了,不然阿瑜投了蒙玉灵的事,我也不会从你口中得知。再者,若有暗子辅助,我哪里会如此担心阿瑜安危,想着让你将她找回。”
谈香乐攥紧手,沉凝数息道:“那个秦清遥确实是个麻烦。”
“这麻烦还很大。”戚赟手背到身后,走到茶屋门口:“日前他给蒙玉灵出谋划策,撺掇蒙玉灵让我来约见五里、余二,并协助他们将二人拿下。”
“什么?”谈香乐吃惊:“蒙玉灵应了?”义父可是兄长的父亲,且年事已高。蒙玉灵就不怕捉拿五里、余二的中间出什么岔子,难向兄长交代吗?
戚赟轻嗤:“我的这条老命,在金尊玉贵的公主眼里算得了什么?”
“您没给兄长去信吗?”
“去信了,让他择几个得用的人给我。”
“蒙玉灵没给您人手吗?”谈香乐担心,五里、余二都是武林顶尖的高手,二人已多年不入世。外头坦州黎家灭门事闹开了,他们却不约而同地下了山,冲的是什么十分明了。
戚赟敛目:“为了我这条老命,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用。”至于那些什么“无辜”,他自会安排。秦清遥想得不错,“无辜”确是对付五里、余二最佳的利器。转过身,面向谈香乐,他道,“目前形势不好,你此次回来就别走了。明生已经去了石耀山,他来信让我们多小心,还一再叮嘱若情况不对,我等当立即抽身离开。”
“都这般严峻了吗?”谈香乐看着义父。
深叹一声,戚赟未回,面上愁云惨淡。
沉默一时,谈香乐犹豫再三还是说了自己想法:“其实女儿觉得咱们把事想得太过复杂了,问题出在黎上身上,
那咱们就当处理黎上。女儿清楚,大家惧于辛珊思。可黎上…”声放小,“是阎晴的夫君。阎晴在外又没亲口承认过自己就是辛珊思。”
“她是没承认过,可杀达泰的时候,虹山就在边上。虹山敬她,就已是认了她的身份。现在说这有点晚了。”戚赟也悔,齐白子坐守绝煞楼是稳,但比袁汉山差多了。若袁汉山没出事,由他管着绝煞楼,那么在黎上第一回到绝煞楼挂牌杀白前侍从王运时,他就会抱着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心,将黎上除去。
不过也不怪齐白子,其并未参与二十年前那起事。何况,所有人都以为黎家已经死绝了,哪里会想到还有个活得好好的?
“也不晚。”谈香乐斟酌一二,道:“父亲,黎上已经灭了那十一家了,您觉得绝煞楼还能藏多久?陆爻是迟兮的徒弟,您就那么确定迟兮没有将绝煞楼的底子告诉陆爻?”
“二十年前,绝煞楼变更东家时,迟兮的师父已仙逝。绝煞楼三东家更为一后,迟兮这个见证人也无意义。他当时就说了,与绝煞楼的渊源就此结束。旁人,我不清楚,但迟兮…他说结束,那便不会再提。
我记得与余二、五里去见迟兮变更东家时,陆爻正发痘子,高烧不退昏睡着。
迟兮死后,他回归出生地,终日在那方寸里打转,与世无争,运道还极差。若非跟随了黎上,我都快忘了他了。”
“父亲,女儿以为我们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了。”谈香乐直觉黎上已经知道了绝煞楼的底:“黎上连灭十一家,外界对他没多少好话。不如我们就乘这个风,将他挂上牌子。有钱能使鬼推磨,一万金不足够,就十万金。有十万金,多少鬼怪使不动?”
戚赟凝目,这事他不是没想过,但就怕西佛隆寺插手。西佛隆寺那几座塔里的老鬼,他们讲善恶却不讲少林那套慈悲为怀,杀起人来从不手软。
谈香乐继续道:“辛珊思是有西佛隆寺做靠山,但她汉人的身份,也确实令许多蒙人忌惮。蒙都里那些皇亲贵族们,哪个不想她死?其行事又乖张狠戾,我相信即便是蒙曜,若得了机会,也一定会取她性命。绝煞楼挂牌、十万金,都仅是引子。您可以让兄长那…”
戚赟抬手打住:“让我好好想想。”
那就打住不说这事了,谈香乐抿了下唇,喃喃道:“阿瑜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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