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昭蘅起得有些迟,她都怀疑昨天晚上殿下是不是趁她睡着又悄悄给她点了穴。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就又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跟殿下说了要慢慢学着自己走出梦魇所困,殿下便不会自作主张悄悄助她入眠。
不知从何时起,她对殿下有了这样的笃定。
昨天晚上长秋殿遭了天火,幸好昭蘅跑得快,若是慢了些,可能人要么埋在废墟下,要么烧死在殿里了。
宫里一早上就去清点损失,查明引来天火的缘由。
昭蘅的脚受了伤,暂时不用去习艺馆。万兽园暂时也不能去,她把食盒交给莲舟,让她去万兽园喂动物们,哪一样东西喂什么动物,交代得清清楚楚。
莲舟点头应下,她跟昭蘅去过几次万兽园,自己一个人去也不怕。
送莲舟出了门,昭蘅便掂着脚一瘸一拐走去书房,继续练字。
她的字是照着李文简的字模写的,专门练的那几十个字和他的有七八分想象,若不是对他的字十分熟悉,可能很难分辨出来。
她看着写满了的那张纸,对比着李文简书页上的批注,一个字一个字地抠细节,争取要模得一模一样。
正写着时,门外传来林嬷嬷的声音:“主子。”
“来了。”昭蘅把桌上的纸一扫,团成团,放在蜡烛上点燃,顺手扔进火盆里,才提起裙摆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开门。
“林嬷嬷。”她站在门口,对着林嬷嬷温温柔柔地笑。
“殿下吩咐过,不许您随便走动。”林嬷嬷抻了抻她的衣襟,又扶着她进到书房里:“快坐下。”
昭蘅唇角抿着笑意,望向林嬷嬷臂弯里的食盒:“嬷嬷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
“是安嫔娘娘送来的。”林嬷嬷把食盒放在她身旁,打开给她看了眼:“她说您昨晚上吓到了,所以做了点他们家乡的蜜枣糕给你吃。”
昭蘅“哦”了一声,道:“上次我跟安嫔娘娘说喜欢吃蜜枣,她说要给我做些蜜枣糕尝尝。”
“一大早就送了过来,想必早上挺早就起来做了。”林嬷嬷将盘子端出来,摆在小几上:“安嫔娘娘礼数最周全,怪不得阖宫上下都挑不出她的错处。”
“是呀。”昭蘅拈了一块蜜枣糕尝了一口,味道出奇地好,眼睛弯起像月牙:“真好吃。”
“安嫔娘娘是出了名的手巧,平常陛下想尝她的手艺都得说好话呢。”林嬷嬷笑道。
昭蘅道:“礼尚往来,准备些丝线,我给七公主和六皇子编几个手环。”
编这种小玩意儿不费功夫,半个多时辰就编好两条。
手环穗子上坠着小银铃铛,叮叮当当。
昭蘅腿脚不便,让冰桃送过去的。
冰桃过去送手环时,谢亭欢正在窗下绣花。
看到安嫔将小七抱在怀里,戴那一串小铃铛手环,忍不住嘀咕了句:“真寒酸。”
安嫔看了她一眼:“东西再小也是心意,我早上给她送了亲手做的糕点,她下午就还了亲手编的手环,这份为人处世的智慧就够你学了,你却在这里置喙东西寒酸。”
谢亭欢被她三言两语堵得一时语塞,她倒是很好奇另一件事:“昨天晚上东宫的天火真的很严重吗?”
她一直不喜欢昭蘅,今天早上听说长秋殿被雷击中引发天火,还高兴了一阵。
“听说寝殿都烧完了。”安嫔迟疑了一下,长长地叹了口气。
谢亭欢“哦”了一声,悄悄觉得遗憾。她的命怎么这么大呢?这都没烧死她。失望之余,她盘算着要去给王若虞她们说这个“好消息”,随便寻了个借口,跑了出去。
安嫔看着这个侄女,眉头皱得更紧了,给小七把手环戴好后,就收拾准备去明光殿接即将散学的李承瑄。
*
莲舟回来,对着昭蘅仍是摇了摇头。
还是没有多大作用,离她预期的效果差得太远。
尽管昭蘅一直告诉自己欲速则不达,但得知这样的结果,还是忍不住垂下眼睛,失望难以自抑地从眸中流露出。
“主子……”莲舟皱眉,喉头嗫嚅说:“要不还是把这事儿告诉殿下吧。他……”
昭蘅摇头说:“不要。”
她轻轻垂下头,已经问过了,他心志如磐石,不是再问一遍就能更改的。
莲舟满脸堆着担忧:“可是……”
“不是还没到最后一天吗?”昭蘅朝她笑笑:“就算这个最后不行,也还有别的办法。”
正说着话,李南栖哒哒小跑着进来了。
“阿蘅姐姐,你受伤啦?”她几乎是扑进昭蘅怀里的。
昭蘅抱着她,小米团儿五官都皱到了一起,仰起脸问她:“你伤到哪里了?”
昭蘅笑着说:“是我自己不小心踩到了瓦块,脚底有几道口子,没什么大事。”
李南栖低头看着她脚上裹着厚厚的纱布,皱着眉问:“是不是很疼呀?”
“已经不疼了。”昭蘅揉了揉李南栖的头发:“小八不要担心。”
“嗯嗯!”李南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本子给昭蘅:“这是谢先生今天讲课的笔记,借给你看。”
昭蘅眉眼笑得弯了起来:“小八真好,我今天还在想要是落下课业了怎么办呢。”
李南栖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说:“你要好好养伤,乖乖吃药哦,我每天都会给你做好记录的。”
她们正在说话的时候,牧归来报,工部的人已经来看过,她的寝殿几乎已经被烧毁,现在开始修缮的话,最起码也得半年左右才能修好。
昭蘅倒不担心没地方去,东宫这么多宫殿,随便收拾一个让她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可以。
她想着等殿下晚上回来先问问他的意思。
“你没地方住了呀?”李南栖瞪圆了眼睛问她。
昭蘅点点头:“是呀,我住的地方被雷劈了,被火烧了,然后又被水冲垮了。”
“啊——”李南栖眨了眨眼。
怎么这么惨。
李南栖满怀心事地回到中宫。
意外地看着好久不见的皇帝,急忙扑过去,一把扑入皇帝怀中:“父皇,我好久不见你了。”
皇帝笑着摸摸她扎得圆圆的两个小发髻团子:“是啊,父皇最近很忙,都没时间来看小八。”
“父皇是一国之君,当然要以国事为重。”李南栖难得地没有耍赖,而是认认真真地点头,顿了顿,又往他膝盖上爬:“父皇,你怎么不抱我了呀?”
李文简坐在皇帝对面,见她动作粗鲁,怕误伤了他,皱皱眉道:“小八,不要赖在父皇身上。”
皇帝却笑着将李南栖抱在怀中,看得李文简呼吸一重:“父皇!”
皇帝转过脸看着他,道:“你没当过父亲,你若是做父亲就知道了,不管父亲成了什么样子,都能轻而易举抱起他的儿女。”
李文简一时语塞,苦涩凝在他的眸底。
黄昏从窗户中漫射进来,父子两人临窗对弈,李南栖在皇帝怀中一会儿伸个头看棋局,一会儿又转过脸看窗外斜阳。
岁月宁静美好。
皇后望着暮光底下的这一幕,听着他们发出的笑声,不自觉地停下脚步,靠在门框,静静凝睇着她的丈夫和孩子们。
眼前的场景莫名就濡湿了。
晚上李文简和李南栖都留在中宫陪帝后用晚膳。
李南栖爬在桌子上,用筷子给每个人都夹了一块鲥鱼。
皇帝看着碗中的鱼肉,笑着夸她:“咱们小八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
“阿蘅姐姐说我长大了,大人就要学会照顾父皇和母后,为您分忧。”李南栖侧过脸问皇帝:“父皇,我有为你分忧吗?”
皇帝朗声大笑:“有,小八在,父皇就跟你一样无忧无虑了。”
“我有忧虑!”李南栖忽然说。
皇帝拧了眉,温声细语地问:“小八说说你的忧虑,看父皇能不能礼尚往来给你分忧。”
李南栖眨了眨眼睛,奶声奶气地说:“阿蘅姐姐的房子被雷劈了,火烧了,雨淋垮了,现在只能在皇兄那里苟且偷生……她好惨哦。”
苟且偷生?
好惨?
李文简随意瞥了李南栖一眼,瞳孔猛地一缩。
李南栖拽着皇帝的衣袖,轻轻地晃了晃,用撒娇的语气说:“父皇,可不可以让阿蘅姐姐来跟我住?我的床好大!可以再睡好几个人!”
皇后嗤笑:“咱们小八老毛病又犯了。”
“才不是!阿蘅姐姐说了看人不能光看脸,要看她的品行!”李南栖脸颊微鼓,有些不开心:“我是喜欢阿蘅姐姐,她好温柔温柔!”
小拳头一捏,又肯定地点了点头:“她可温柔了!”
皇帝转过脸看向李文简,纳闷:“真有这么温柔?”
小家伙都捏紧拳头给她正名了。
李文简脑海里闪过她垂首写字脖颈柔顺的弧度、盛粥时微红的指尖、睡着了眼角轻微的震颤、不疾不徐带着让人莫名安定力量的语调……
不自觉地点了下头。
皇帝看了李南栖一眼:“温不温柔不知道,倒挺会教孩子的。”
小八跟着她,让她教得很好。
*
李文简不在,昭蘅自己用过膳后就去了书房。
刚写了没几个字,书房的门开了,她扭过头去,看到李文简抬步入内,微微有些诧异。
今日他在东宫用膳,应该是陛下有所好转了,她以为他要陪伴陛下左右,肯定要好些时候才能回来。
“殿下回来了?”昭蘅站起身:“刚好我有件事要跟您说。”
“嗯。”李文简瞥了眼她温顺的样子,淡淡道:“对了,工部说长秋殿可能要半年左右才能修好。这些年东宫就我一个人住,很多宫殿都年久失修,我打算趁着天气暖和全都再修葺一下,免得再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段时间,你就暂时住在承明殿吧。”
昭蘅猛地抬起头望向李文简,惊愕浮在她润泽如水的眸子里。
好半晌,李文简才将目光从她眼睛移开,唇畔牵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对了,你不是有事要说吗?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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