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地?玄烨在脑海里仔细搜寻了一下这个名字,隐约浮起些粗略的印象。似乎不是出身名门,也不是八旗子弟,是从南方考上来的学子。
他正想着要从家世一般,在朝中无根基,通过科举入仕的年轻臣子中挑选合适的人,来平衡一下现今满八旗世家背景,在京中势力盘踞的现状。少一些像鳌拜,鄂必隆这样容易拉帮结派的权臣,他的皇位才能坐得稳。
一听挽月提到这个人,玄烨有了兴趣,站在原地打量起这个李光地来。见他长身玉立,天已经冷了,却仍是穿了一件半新半旧的灰青色长衫,白面微须,书生模样。
“你怎么认得他的?”玄烨侧身俯首看向她,轻声问道,语气意味不明,目光中带着几分戏谑。
挽月在心里“啧”了一声,也同他小声道:“有一天听讲学,翰林院的徐乾学大人有事回去了,便临时让他的学生来替代。我们都挺喜欢听他讲课的,妙趣横生、引经据典,一点都不死板。有几个人还找了我,让我去求郡主,把这个临时讲学的李大人喊回来呢。我没答应!”
“为何?”
挽月两手一摊,“与我何干?”
玄烨笑了笑,摇摇头,指了指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举动还真符合她的性子。旁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恨不得在他面前表现得要多品性高洁有多高洁,实际如何很难得知,得日久才能见人心。而她从不掩饰,不掩饰她的自私,不掩饰她的现实、她所求,她所渴望,她的爱恨。
在他面前,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去看看。”玄烨同挽月一起走了过去。
近年来,每逢集市在前门大街这样热闹的地方,常有往来的异域客商。回回都能引来很多人围观,尤其是西洋来客与北边的毛子,金发碧眼,高鼻高个子,带来的东西也新奇。
挽月在那南洋人手里见到了特产的茶和各种香料,见那李光地并不是如旁人一样在兴致勃勃挑选舶来品,反倒是在东瞧瞧西看看。
她走过去同他打招呼,“李先生!”
李光地一怔,定睛一瞧,便认了出来:这不是那日在昭仁殿怒吼一声,镇住了所有其他嬉笑他的伴读们的那位姑娘嘛!
他事后听说了,这位姑娘是辅政大臣鳌拜家的千金,当日替他解围,李光地心里很是感激。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她。
他忙拱手,“挽月姑娘。”
挽月的眼睛弯成月牙,有几分惊喜,“您竟然记得我!”
李光地淡然一笑,“当时在昭仁殿,挽月姑娘替李某解围,李某还未道谢。您就坐在淑宁郡主旁边,李某有印象的。”
这时,他留意到了这位挽月姑娘身后一前一后还跟过来两个清俊的少年,看衣着二人皆是锦衣华帽,一个英气俊朗,天潢贵胄;一个眉目带笑,相貌堂堂。
“哦,这两位都是我家里人。”挽月向身后跟过来的玄烨与曹寅也介绍,“这位是翰林院李光地李大
人。”
“我姓曹,他姓龙。”曹寅到哪儿都是个自来熟,也与李光地拱拱手。李光地瞧着,倒是那位龙公子,一直笑而不语,看起来不像是个话多的。
玄烨心道:殿试离得远,那些学子按规矩也不敢抬头与他对视。之后他也只是召见了一甲的三个人。
挽月:“您也来看洋人的新奇货物?”
李光地朝客商那儿回头望望,“李某老家福建泉州,离海不远,常有往来的南洋人、倭人,所以今日看见这些东西,不免想起家乡来了。”
“泉州那边外来的客商多么?”
李光地一怔,发现开口问话的正是那位一直未开口的龙公子。他心里有些疑惑,却还是认真解释起来,“自前朝开始便越来越多,有从福建本地贩东西出去的,也有运他们的东西过来的。”
“福建的百姓可喜欢?”
“初也新奇,只海运往来,当地税收对此并无明确规定,本地商户与之联络密切,牟取暴利。本地官府屡禁不止,洋人东西物美价廉又有奇巧,又有传教士入城。长此以往,恐不利耕读。”
“那就禁啊!”曹寅快人快语道。
“那为何不学呢?”挽月看向曹寅,“既然屡禁不止,说明别人的东西有比咱们好的,不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不是么?”
曹寅同她开玩笑道:“我看你就是好奇心重,怕海禁了,就没那些稀罕物了!咱们老祖宗们传下那么多好东西呢!”
“你不出去,别人怎么知道咱们的好?别人不进来,你也不知道外头什么样儿!别的不说,你自幼住在京城,你知道江南什么样儿、巴蜀什么样、岭南什么样吗?”
曹寅一时语塞,玄烨却若有所思。
“我就说我不喜欢你这样儿的吧!”
“你倒是敢喜欢?”
曹寅觑了玄烨一眼,赶忙摆手,“我不敢!你得找不一般的人!”
大街上熙熙攘攘,他们几人的说话声也很快淹没在人潮中。
玄烨同李光地微微笑道:“听这位兄台说话慢条斯理,举手投足也是一身书卷气,不知师从何处?”
“李某恩师徐乾学徐大人。”
“嗯,是位德高望重的好师者。前方有我家的一处绸缎庄,不知阁下可有空子,一起过去坐坐?”
李光地打量了对方一眼,拱手婉拒道:“多谢想邀,只李某还要回翰林院,有事务未做完,请公子见谅。”
玄烨不觉有些遗憾。挽月却转身急速走向对街不远处的云绣坊,不一会儿她捧着一件上好的蜀锦绣面天青色棉袍过来。”
“见李先生穿的单薄,这京中天气瞬息万变,眼看就跟有雨雪似的。您老家远,京中可能无甚亲眷,这棉衣您收着。”挽月忙加了一句道:“这是我这位亲戚,云绣坊大东家的心意。”
李光地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慌忙拒绝,“二位好意我心领了,但李某无功不受禄。”
“算借您的
!改日,您给我们多讲几堂课吧!郡主和其他几个伴读都可爱听了!”说着便放到了李光地手里。
“这……”挽月也不多说,只颔首告辞,转身向前走去,进了云绣坊。
玄烨和曹寅便也同李光地告别,一起跟上。
曹寅见她是从云绣坊拿的棉衣,且是好料子,不由心疼得不行。“我也冷啊!怎么不见你给我棉衣?”
挽月知道他是抠门本性又发作了,“我是替爷给的!又不是为我自己。”
玄烨浅笑,“这么会笼络人心,跟你阿玛耳濡目染?”
挽月:“您这话真是诛心,我瞧您同他说的投缘,似乎相见恨晚。可他要走,我便灵机一动,送了件衣裳给他。我这不是笼络人心,叫有眼色、待人接物会做事儿。”
玄烨的唇角微微地弯了个幅度,暗暗打量着她,心道:她这样说,必定是担心他多疑多想。他可不愿这样,她的那份肆无忌惮的真实,他最珍惜。也是怪他,没得瞎打趣个什么!
于是便道:“也是,容若此刻要是在的话,他必然也会这样做。”
曹寅眼瞅着玄烨和挽月两个人,赶忙应道:“是呢,也就是我眼皮不带水儿,不会做人。”
她似乎被这句话戳中了,垂首笑了笑,眼底蕴藏着明媚。“今儿我们家的事儿,你们俩可不能说出去。不然我真不客气!”
玄烨被她佯装凶狠的模样逗笑了,旋即又蹙眉道:“这你家大姐,怎么会和苏克萨哈的儿子弄成这般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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