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也提到就头疼,“怨侣呗!这就叫亲没做成,反而成了仇。”
玄烨深吸一口气,“你阿玛与苏克萨哈从先帝在时,就有矛盾了。那会儿还是因为镶黄旗与正白旗之争;后也是为了缓和关系,先帝提议让两家联姻成亲家,谁曾想未能亲上加亲,反而仇上加仇。今儿再有这事儿,恐怕往后都难善了。”
一想到这个,玄烨就感到惆怅。其实苏克萨哈几个月前找过自己,说打算归还自己的辅政权给他,自己去替先帝守陵。即便如此,鳌拜非但没有退让,反而变本加厉,他生怕苏克萨哈开了这个头,是倒逼着他与遏必隆也一同还政。
那次上朝,他与鳌拜吵得很厉害。也是那天之后,他出了宫,同叶克苏去了光华寺,在那里遇上了眼前的少女。
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挽月也一样想法,“只怕我阿玛,此时连杀了德其的心都有了。”
玄烨心下一凛,杀了德其?他的眼前隐隐现出鳌拜和苏克萨哈两个人的影子,鳌拜有一天会不会杀了苏克萨哈?
挽月见他神色凝重,于是莞尔,宽慰玄烨道:“我跟您说笑呢,没有您的令,我阿玛又不是叶克苏,怎敢真杀了德其?”
叶克苏?一个前所未有大胆的念头,如电光火石在玄烨的脑海中闪过。
少女垂了垂眸,掩饰住眼底一晃而过的一丝精光。希望他能懂得她刚刚所说的意思。
天渐渐发灰白,还真有像是
要下雪的迹象。商铺里的老人走了出来,仰头望着,喃喃自语:“今年这天儿冷得可真快,才刚入冬没几天呢,怎么就这么冷了?瞧着有雪似的。年根不好过呦!”()
“下雪好哇,瑞雪兆丰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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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出了云绣坊,却发现门口不远处的墙角柱子旁站着一个人。
正是刚刚遇到过的李光地。
玄烨和挽月皆惊讶。
“李先生,您怎么还未走?”
只见他依旧穿着那件半新不旧的青色长衫,将方才挽月送他的那件棉袍恭敬奉上,“还是多谢这位公子和挽月姑娘的好意,李某不能收。”
挽月眸色微敛,心中了然:他应当是怕人家传出闲话,说他同权臣之女有来往;更怕她就是替她阿玛刻意拉拢他吧。
她轻轻笑笑,也是能理解的。
她伸出手去接住那棉袍,却被另一只手拉住,向其身后拽了拽。
玄烨眉峰一蹙,站定同李光地道:“你还真是个死脑筋!像徐乾学的学生!”不过这样的人也是纯臣,正是他所需要的。
“说给你了,就是给你的。明儿未时以后,到勤懋殿来。”
李光地的眼睛倏然睁大,他便是再不常进宫,也该知道能在勤懋殿里的人是谁。再打量着眼前人的相貌年龄,以及身边寸步不离的另一个英武少年、家世显赫的少女,少年的身份呼之欲出。
“微臣……”
玄烨对着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只回头对少女说道:“我要回去了,你且在家好好养养,再回宫陪郡主也不迟。”
挽月点了点头。
这儿离曹寅家不远,方才在云绣坊的时候,挽月听他们说了。因着曹寅一家就快要去江南随父上任,他的额娘孙氏也就是玄烨的乳母,便也要见不到面了。玄烨打算跟着去看看。而挽月要回家,因此三人在岔路口就此别过。
方走了没几步,玄烨停了步,又转过身,向挽月大步走来。“天不大好,还是送你回去吧。”
挽月下巴微抬,明媚的笑容里多了份恬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这么大人了,难不成您还怕我碰上拍花子的?”
玄烨也忍俊不禁,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不叫人担心被拐走?”
挽月抽了下鼻子,撇撇嘴笑道:“若有人当街抢人,那您可得问九门提督和顺天府尹的罪了。我雇个轿子送我回去,他们听说送去东堂子胡同鳌拜家,一定会稳稳当当把我送到家门口的。在京城,我阿玛的名字,吓唬小孩比老虎都好使。”
玄烨心中颇为动容:她知他与她阿玛之间矛盾很深,但总是在他面前尽力维护,也不令他感到难堪。他没有任何时候比此时更渴望赶紧解决和鳌拜之间的拉扯,他渴望彻底解决后,待寒冬过去、一切尘埃落定,能痛痛快快地投入到这片明媚的春光里,去静看花开、笑拥山河。
他再次点了下挽月的额头,板着脸轻声训了她一句道:“知你一向胆大又随性,但不可说你阿玛
() 是老虎。”
挽月的眼睛弯成月牙,点了点头。
她遥望着玄烨和曹寅的身影堙没在人潮中。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突然变冷了,路上的人比先前少了许多。挽月雇了个轿子,一路送自己到东堂子胡同。轿子晃晃悠悠,里头的人也心事重重。
鳌拜和纳穆福的话,挽月在心里重又过了一遍。
看样子,想说服鳌拜拱手将辅政大权交出,是不可能的。而玄烨只要是一天皇帝,他就不可能放弃亲政的想法。说到后来,他们父子让她回去,看来最要紧的东西,还是防着她,是怕她心软因而告诉皇帝吗?
而玄烨和曹寅出现在八方食府,她绝不信是偶然。家里正巧出了这档子事儿,她倒好解释得通为何突然叫她回去了。
她眼中的墨色更浓,回想起刚到京城时,阖府上下对她的欢喜、那一摞摞的嫁妆、那些来自阿玛、兄嫂、侄儿侄女的情意;回想起那日在佟家后院的微雨、夕阳下三人并肩走在胡同里去万宁家办喜事、在秋千下的交谈、在万佛堂中他的怀抱……
轿子吱呀吱呀,像是在和脚下的青石板诉说低吟。
因为权力的争夺,爱情也好、友情也罢,甚至是亲情,都无法如一张白纸般纯净。她本来只是提前知道结局,想要争得一线保命机会,能体面地活在这里。可渐渐的,她也有了贪欲,贪恋了许多此刻拥有的东西。
人总是得陇望蜀,贪得无厌。
她如此,那些挣扎在权力漩涡的人更是如此。
在内阁大学士班布尔善的府上,其子博礼刚刚送走了宫里十三衙门的掌印内监吴良辅,赶忙重新回到父亲的书房,合上门,同一脸焦虑神情的父亲说道:“阿玛,这个吴良辅说的话就有分可信?”
班布尔善缓缓踱步,便思索道:“他是先帝身边的老人了,也是红人,曾经权势滔天,如今日渐式微。皇上想裁撤十三衙门,立起自己的内务府不是一日两日。到了那一日,也就是吴良辅的死日。他是狗急跳墙、病急乱投医了。他的话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他说皇帝喜欢鳌拜家的那小女儿,我是信的。我见过她,确长得有几分姿色。”
博礼疑惑“可……单凭姿色,就可以让皇上将孝康太后戴过的簪子赐予她?况且按照吴良辅所说,那簪子来头不小,意义非凡。会不会是皇上故意而为之,好让鳌中堂掉以轻心、再徐徐图之?”
班布尔善立定,“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但现在问题是,皇上的的确确盯上了我,而不去盯鳌拜。我就怕,他想先拿我开刀,最后再收拾其他人。”
博礼不以为然,“鳌大人跟咱们都是穿一条裤子的人,那我们折进去了,他还想独善其身不成?”
“哎呀你糊涂呀!收拾了我、再收拾其他人,党羽逐个击破,到时候就剩鳌拜一个人,又何以畏惧?鳌拜岁数本来就大了,撑不了几年,皇上也羽翼壮了。他近来不但针对我们这些老臣,还大加抬举年轻新臣,尤其是那些非八旗世家、科举上来的人。这是笼络人心的一种帝王之术。”
博礼愣住了:“可……若是那样,鳌拜就只剩一个空壳,他能容忍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就此被架空?”
班布尔善突然转过头来,“这不就是今日吴良辅所想告诉我们的!他的女儿倘若入了皇上的眼,将来入宫为妃;甚至假如赫舍里氏缠绵病榻久矣,命不长久,若封她为后也不是全无可能。那他们家还需要我等巩固什么?到时候自然会有新的党羽集结而来。那又会是新的局面、新的争斗,来自他儿子纳穆福和孙子达福往后的争斗。”
他扶着椅子坐下,“可我呢?我们现在就成了两边的弃子。”班布尔善手掰着椅把子,骨节都发白,多年来的愤恨骤然重生。他是爱新觉罗皇室宗亲,却连个爵位都没有!凭什么他也是立过军功的人,却连鳌拜和苏克萨哈都不如?
博礼心中升起一个狠念头,“阿玛,准葛尔部的使臣您见不见?”
班布尔善陡然正色,冷冷地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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