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不久,林月乔还是心软了,她抿了下发干的双唇,刚要开口——
“他们不行,乔乔!”楚湛急坏了,语无伦次地帮她分析换其他哥哥的弊端:“他们不行,只有我。乔乔在别人面前装的很奇怪,一直是这样,他们习惯了假的乔乔,明白吗?”
林月乔瞳孔骤缩,惊愕地仰头看着楚湛,颤声问:“你……你什么意思……”
楚湛急切地给她解释:“如果他们喜欢假的乔乔,就会讨厌真的乔乔,乔乔总是不能装很久,迟早会惹毛他们,乔乔还是会回来找我玩,所以该选我!”
刹那间,林月乔心脏深处的隐秘伤口,被眼前最爱的人生生撕裂。
她心底深处一直都知道,真正的自己一点都不可爱,不然她亲身父母怎么都不喜欢她?
在旁人面前乖巧懂事的样子全都是装的,如果别人知道她只是自私的想要被疼爱,肯定会离她远远的。
她一直反复经历这一切——假装乖巧,努力付出,被人辜负,露出真面目,让别人失望,灰溜溜离开。
除了思考方式跟正常人不一样的楚湛,她几乎把所有喜欢过她的人惹毛过。
可在此之前,她以为,至少在楚湛心里,她是真的很可爱。
可此时此刻,楚湛砸碎了她的美梦。
他亲口告诉她:你这么虚伪的人,除了我,没人会要你。
那一刻的林月乔,感觉被整个世间嫌恶了。
连她的小傻子哥哥,都知道她是一个多么惹人厌的人。
她突然想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一点痕迹都不留,甚至希望楚湛彻底忘记她。
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林月乔捏紧双拳,浑身颤抖地反击:“说得好像你就很讨人喜欢一样,除了我,你不是也没有朋友吗?”
楚湛很不服气地反驳:“我不需要讨别人喜欢,乔乔喜欢我就够了。”
感觉自己存在的意义被彻底撕碎,林月乔已经陷入癫狂。
自幼不被父母在意的绝望彻底将她吞没,所有的委屈在那一刻,全部化作一股可怕的愤怒。
“谁说我喜欢你了?”林月乔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个无所谓的笑,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掉,她捏紧拳头,哑声一字一顿地告诉楚湛:“既然你知道我一直都喜欢假装,难道就没有想过,我其实是假装喜欢你!”
刹那间,楚湛感知到一股强大的灵力迎面袭来。
他下意识想抬手起术抵挡,但站在他面前的,只有手无寸铁的林月乔。
只一瞬间的犹豫,林月乔左手腕铃上的铃铛,发出一阵沙沙钝响,伴随着她最后一声咆哮,一道执念,瞬间贯穿楚湛的胸膛。
楚湛浑身一震,脚下不稳,后退了两步,眼前天旋地转。
绝望中的林月乔并没有发现异样,仍旧含泪说着气话:“你以为我就真的那么喜欢你?我都是装的,就像你假装很喜欢我一样!”
楚湛没有应声,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并没有发现异样,可心脏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无法吸气。
好半天等不到回应,见楚湛低头不理她,林月乔万念俱灰。
哽咽声已经快要憋不住了,她不想让楚湛看她可悲的眼泪,猛然转身,踩着大雪,一步一步,倔强地独自走下山去。
楚湛缓缓抬起头,双唇惨白,林月乔的背影逐渐变得模糊。
他想追上前,双脚像被定在原地,张口发不出声音。
在林月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的一刻,楚湛放弃挣扎,无声跪倒,一头栽进了雪地里。
半梦半醒中,楚湛感觉自己好像追上了林月乔,他大声告诉她——
我从来没有假装过,我喜欢你,乔乔,我喜欢你。
我不知道要怎么更喜欢你,才能让你不要再担惊受怕,让你再也用不着别人多余的喜欢。
乔乔,你耐心教教我,好吗?
最后一丝意识,如他指尖融化的冰雪般消散。
那个被腕铃真正的主人植入的执念,彻底埋入他的心脏。
-
第二天清早,楚湛没有在门口等她一起去学宫。
林月乔浑浑噩噩独自上了山,直到中午才发现楚湛不在学宫里。
她四处打探有没有人见到楚湛,而后才得知,楚湛生病了。
他爹一早就上山来替他告假,说是要在家休养几日。
林月乔第一次知道楚湛也会生病。
楚湛是被她气病了吗?林月乔顿时心如刀割。
她恨不得立即逃下山探望,可又不知道昨天那场争执该如何收场。
从小到大,任何原因引发的斗嘴,都是楚湛来跟她赔不是。
可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一次,她等不到他来道歉了。
她决定主动去跟楚湛道歉。
在惊惶不安中熬过了白天,散学后,林月乔立即冲下山,去楚府探望楚湛。
姜闻笑告诉她,楚湛在他自己院子里发呆。
不知道怎么回事,昨晚楚湛很晚才回家,浑身都湿透了,问他话他也不回答,傻乎乎地往自己院子里走。
姜闻笑和楚少青忙活半宿,才帮儿子擦干净身子换了暖和的衣裳,在火炉旁烤了一夜。
早上起床后,楚湛也不急着去林家门口等他的乔乔妹妹了,就这么傻乎乎,坐在自己院子里发呆。
林月乔听完后急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转身就冲向楚湛的院子。
看见楚湛坐在游廊台阶上的安静身影,林月乔惶恐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她神色不安地低着头,一步一步挪到他身边。
楚湛看见地上的影子,缓缓抬起头,看向来人。
“楚湛?”林月乔主动小声问:“你哪里不舒服?我去给你抓药好不好?”
楚湛面无表情地回答:“我没事,你找我有事么?”
林月乔心里一咯噔,一手紧张地揪着腰间挂着的流苏,怯怯地看向他,颤声认错:“我昨天跟你说的那些,都是气话,你可别真放在心上,从小到大,我最喜欢的只有哥哥一个人,那些个师兄,都是我瞎……”
她话没说完,楚湛忽然像被戳中要害,蹙眉闷哼一声,低下头哑声制止:“别说了。”
林月乔无措的看着楚湛,疑惑地上前一步:“你哪里不舒服吗?”
楚湛仍旧低着头:“我不想谈这件事,你回去吧,我休息几天就好。”
林月乔屏住呼吸,满眼惶然。
楚湛从来没用如此冷漠地语气对待她。
他一定还在生气。
可他不想听她为昨天的气话道歉。
那么,应该就是还在为她跟别人组队的事生气?
林月乔张了张口,慌张地想解释自己跟旁人组队,并不是想抛弃楚湛,而是……
她突然想起自己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楚湛感受她感受到的痛苦。
是因为吃醋,是因为嫉妒。
她所做的一切,就是故意要让他也吃醋。
林月乔缓缓呼出一口气,把所有解释咽回肚子里,低声回答:“那哥哥好些之后,要来找我,好吗?”
楚湛低着头,许久,低声回答:“再说吧。”
这三个字,成了他对她最后的道别。
七日之后,楚少青被一道圣旨升迁入京。
为了依照圣旨及时去宫中述职,楚家在匆忙中离开了小镇。
临走前,只有姜闻笑提前一晚上来找林月乔,说了几句话。
她告诉林月乔,等京中新宅拾掇停当,会来接林月乔去玩。
可不知为什么,她第一次对林月乔食言了。
-
楚湛离开后最初的几天,林月乔独自一个人,上山下山。
她没有不习惯,只是感觉不真实。
日子过得跟在梦里一样,像被困住了,一直醒不过来。
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她坐在校场角落里发呆,耳边忽然传来孙蔚茹和一个男修闲聊的声音。
“你这两日,怎么不戴那吊坠了?”男修疑惑地询问。
孙蔚茹尴尬地笑了笑,也不能说楚湛都走了没必要戴了,只回答:“也不能天天都戴同一条嘛,你看着不腻味?”
“也是。”男修笑了一声说:“你要是有看中的新款式,我也去给你找来。”
“不用不用。”孙蔚茹羞涩地摆手:“为了换那颗铜坠子,搭上你那么好一把短剑,我都不知道拿什么回礼呢,你千万别再破费了。”
“什么短剑?”坐在角落里的林月乔站起身,快步走到那两人跟前,一脸疑惑地问:“你不是说那铜狮坠子,是楚湛给你的吗?”
孙蔚茹被突然出现的林月乔吓了一跳,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一旁的男修笑着邀功道:“也不能这么算吧,那坠子是我拿家里的宝贝短剑,跟楚湛换给孙师妹的,认真算的话,该是我送给孙师妹的吧?”
孙蔚茹笑着应和:“那当然啦,师兄那把短剑起码……”
林月乔忽然激烈耳鸣,后面他们说的话,她全都听不见,眼神一瞬间放空,仿佛灵魂被抽走了。
“林师妹?你怎么了?”孙蔚茹看她脸色忽然惨白,有点紧张地抬手晃晃她肩膀:“听得见吗?”
“听……听得见吗?”林月乔像是听不懂一样,喃喃重复她的话。
仿佛只有空壳留在人世强作镇定,她的灵魂正在疯狂奔逃,想摆脱某种可怕情绪的追逐撕咬。
“听得见吗?”林月乔反复低声重复别人的话,想让自己的脑袋停止思考。
“什么?”孙蔚茹侧耳细听:“你说什么?”
孙蔚茹还没听清她在嘟囔什么,就看见林月乔小脸忽然涨得通红,表情极度悲伤地一咧嘴——
“啊——!”
林月乔发出尖利刺耳的尖叫,吓得孙蔚茹和男修一起往后退,惊恐地看她。
“你干什么呀!”
林月乔转身冲出了学宫,一路跌跌撞撞跑下山去了。
不知跑了多久,跑丢一只鞋的林月乔来到了楚府门口。
门已经被锁上了,推不开。
她转身跑去楚府后院的外墙,从小时候跟楚湛找到的最佳“入侵”路线爬进府里。
熟门熟路。
一路跑到楚湛的院子,冲进东厢卧房。
看着被搬空的房间,她呆愣愣的,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许久,迈步绕过屏风,她走到楚湛卧房一侧那个高高的衣柜前。
伸手打开柜门,她脱了剩下的一只鞋,小心翼翼爬进衣柜,把柜门轻轻合上。
开始假装自己在和楚湛捉迷藏。
只要耐心等一会儿,楚湛就会来卧房找她。
有时候林月乔会耍赖皮,不肯出去,就在柜子里大声说:“哥哥!你先去北院找找呀!”
楚湛会站在橱柜前来回走几圈,然后就真的转头去北院找她。
林月乔蜷缩着身子,躲在漆黑的衣柜里,开始幻想,幻想楚湛此刻就站在橱柜外面。
反复抹掉脸颊上滚烫的泪水,她哑声自言自语:“哥哥以前说,永远不会生乔乔公主的气的。”
没有人回应她。
她放软态度,又说:“只要哥哥春节回来找我玩,我就跟哥哥道歉。乔乔公主会跟楚湛哥哥好好道歉,我保证!我保证我保证我保证!”
话没说完,她忽然咧嘴大哭起来,还在继续含糊不清地重复说着:“我保证,就这一次,我保证再也不犯错了……”
哭了一会儿,她竭力再次控制住情绪,擦掉眼泪,一双极度哀伤的眼睛,忽然间暗淡下去。
灵魂仿佛被忽然的清醒,吹灭了。
许久,她神色呆滞地开口:“不回来也可以……不回来更好,我是世上最讨人厌的乔乔妹妹,快跑吧哥哥,快跑,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谢谢你……陪我十二年。”
闷在橱柜里的哭声,再次传出厢房,回荡在空荡荡的楚家后院里。
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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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末刻,楚湛已经用完早膳,林月乔还没来正院。
他起身去林月乔院子外,拦住一个丫鬟,问林月乔洗漱完没有。
丫鬟说姑娘的门锁了,叫了几声也不应,该是还睡着呢。
楚湛仰头看看日头,迈步踏入院中,站在卧房外朗声叫唤:“乔乔?”
屋里无人应声。
楚湛隐约听见什么动静,下意识倾身,把耳朵贴在门上。
屋里果然传来林月乔闷闷的抽泣声。
楚湛直起身,用力拍门:“乔乔?”
依旧只有她隐约的啜泣声。
房门“砰”地被楚湛一脚踹开,顺着闷闷的哭泣声,楚湛在屋里绕了一圈,最终停在自己的衣柜前,猛地拉开柜门。
林月乔竟然在衣柜里缩成一团,哭得浑身发抖。
“乔乔!怎么了?”楚湛急忙弯身将人抱出来,低头查看四周:“是看见老鼠了吗?”
林月乔终于从噩梦中惊醒,泪眼婆娑地睁开眼,竟看见了楚湛的脸。
“哥哥找到我了……”林月乔迷迷糊糊把脸靠进他怀里,哑声喃喃:“乔乔等了好久啊。”
足足两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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