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不要选无情道。
分明是一个问句,但容诀说出口时的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脸上也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只是这笑意过于浮于表面,桑宁宁一眼就可以看穿。
又或者说,从他方才叫她“桑宁宁”的那一刻起,桑宁宁就知道了容诀此刻的态度。
“大师兄。”桑宁宁盯着他,忽地开口,“我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有的时候,不适合笑。”
容诀一怔,唇角的笑意慢慢敛去。
“抱歉。”他咳嗽了几下,道,“我又忘记了。”
桑宁宁垂下眼帘,却没有再多言,只拽着对方的袖子,道:“先回去再说。”
然而这一次,她轻轻一拽后,容诀却没有如往日那样跟在她身后。
桑宁宁奇怪地回过头,就见容诀还是立在原地,用灵力幻化出的伞向她的方向倾斜,但他却仍动也没动。
往日总是弯起的眼眸此刻没有丝毫弧度,只是其中仍是细雨朦胧。
先前从未见他如此模样。
可怜,脆弱,又满目空茫。
像极了在雨夜走在街上时,偶然遇见的的野犬。
明知这或许有几分是容诀刻意为之,桑宁宁心头还是蓦地一软,像是塌陷下去了一块。
先前憋着股气,想要吊着对方的心思再也不起不了分毫,桑宁宁看着容诀,抿了抿唇,转开眼望向远处的青山细雨。
“如果大师兄答应给我做一辈子的糖葫芦,以后也再不骗我,瞒着我,我就不修无情道了。”
她的手本已经松开了容诀的袖子,但此刻却又被容诀紧紧握住。
他无声的靠近,嗓音低低地发问:“师妹所言,当真么?”
桑宁宁颔首:“自然。这下师兄愿意和我走了?”
容诀笑了一下,却又很快收敛,走在她身旁时,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桑宁宁瞥了他一眼,唇边终于忍不住小小的翘起。
她随后往自己和容诀身上都贴了一张避雨符,在御剑行至住处时,才又开口。
“大师兄不会以为,我是因为你的话,才改了道吧?”
容诀微怔,却没有纠正桑宁宁的话。他的视线落在她的面容上,随后弯唇一笑:“看来是我想错了?”
桑宁宁笑了一声,又很快收敛。
“这话先不提,我倒是好奇,师兄又是怎么知道我要去找流光师父的?”
容诀如实告知:“我去问了景师弟。”
“何时?”
容诀咳嗽了几声,柔声道:“落雨之前。”
桑宁宁坐在软榻上,撑着头。
她身体上有些疲惫,但精神上却是极度亢奋。
桑宁宁想起那日在鬼哭林中,自己昏迷后大师兄轻易解决了褐色怨魂时云淡风轻的神情,不禁好奇。
“以师兄之能,为何不在我进入师父住
处前拦下我?”
容诀在软榻的边缘坐下,闻言笑了笑。
他为桑宁宁盖上了一层薄毯,慢条斯理道:“因为当时觉得干涉师妹的决定不好。”
那时干涉不好,现在干涉就好了么?
桑宁宁歪着头怎么没想通。
她本也是个直来直往的性格,先前心头已经堆了太多的困惑,此刻再也忍不住,索性直起身体,双手在身后撑着,仰着头看向容诀,将自己心头的困惑直白地问出了口。
“那现在,大师兄就觉得可以干涉我的选择了吗?”
少女仰着头看向他,全然没有丝毫防备。
她离得那么近,近到触手可及。
修长的手指终是忍不住贴在了桑宁宁的面颊上,冰凉中又透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桑宁宁一直知道大师兄是个极为温柔的人,但此刻她却觉得容诀的眼神怪怪的。
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那双浓墨似的眼中夹杂了太多东西。
苍白的指尖描摹着少女的轮廓,有那么一瞬,容诀自己都在疑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喜欢”还是“天生的占有欲”?
对于怨魂而言,这两者本就没有区别。
许是天然的直觉让桑宁宁心头一紧,几乎在容诀开口的同时,她突然道:“我去找师父时,本就没有说要择无情道。”
手指的动作倏地停下,却被另一只柔软的手轻易握在了掌中。
十指相扣,每一道指缝都被填满。
桑宁宁躲也不躲,任由容诀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看了许久,才听对方道:“为何?”
嗓音轻轻的,如同窗外细雨,却又有些沙哑,带着他不自知的困惑。
流光仙长也是这么问她的。
想起方才的情形,桑宁宁默了一瞬,才道:“我不适合。”
似乎自己也觉得这个回答过于敷衍,桑宁宁补充道:“洛姨——她是无情道,在问了我几个问题后,她也觉得我不合适。”
洛秋水是无情道一事,容诀知晓。
这也是他先前为何会提出“无情道”的原因之一。
如洛秋水那样,看淡万物又慈悲平和,不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么?
然而真正到了这一步,事情却脱离了掌控。
如今回想起来,容诀觉得流光仙长实在十分理智,甚至有几分理解为何当初他晚来一步。
倘若是他,难保不会更加疯狂。
容诀笑了笑,他似乎被勾起了好奇心,于是放弃了往日的规矩,靠的更近些,几乎是将桑宁宁拢在了怀中。
“她问了你什么?”
问了什么?桑宁宁想,那几个问题很简单,归根结底,其实就是一个问题。
——在你眼中,有人与众生不同么?
回忆起这个问题,桑宁宁的眼神有几分恍然。
“在此之前,我想先问大师兄一个问题。”
桑宁宁
看向了容诀,青簪已经落下,长长的发丝落在她的脸颊两侧,显出几分独属于少女的乖巧和柔软。
桑宁宁扣着容诀的手,认真问道:“大师兄现在,喜欢我么?”
容诀与她对视,微微怔了一下,随后无奈一笑。
此情此景,恰如先前青龙峰时。
当时在那间小竹屋时,两人之间曾发生过类似的谈话。
【大师兄喜欢我么?】
【不喜欢。】
容诀很想如那时一样,可他无论如何,却再也无法云淡风轻地说不出这几个字。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指勾着桑宁宁的手指:“我不知道。”
他分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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