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病房比周淮在疗养院常年住的那个更压抑,房间的灯亮着,仪器的灯也亮着,偶尔发出来尖锐的提醒声音,周淮贫瘠的身体躺在床上,像一块从冰箱里拿出待解冻的肉。
周青先推开病房的门,示意林北生先进去,但对方角度却猛地顿住,停在了半尺外的后方。
“你不进吗?”停顿约十秒之后,周青先提醒他。
脚底摩擦地板传来刺耳的噪音,这一声好像是撕碎什么的信号,林北生感觉周围一切都在变成黑白色,发生过的事情是一团黑,参与进来的人物是雾白。
世界在旋转,与周淮轮廓相似的白影,在车上哭喊、在油柏路发疯、在店门口吼叫、在病床上睡着。
林北生自己好像也成为黑白的人,他的身上闪过老式电视机上才会出现的颗粒,他的视线透过玻璃窗,看到那个将死的人,又转过来迷茫地对着手掌,心中满是疑惑:
我是来干什么的?
只是出于本能地追随周青先,下意识地跟随到这里,但直到快要进入病房的前一刻,林北生才骤地惊醒,在一头乱麻中质问,自己到底想得到怎样的场面、看到怎样的结果。
是想过来大闹一通吗?对着这样马上就要死的人?我是想得到什么吗?想夺回什么吗?然后呢?事情能改变吗?林囿能回来吗?郑琪能开心吗?
林北生的目光最后落在周青先身上,那一双和周淮的瞳色极像的双眼,目光担忧地看着他。
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站在这里的?林北生对着周青先,脑子里在此刻是一片贫瘠的白。
“我……”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这么沙哑,喉结上下滚动,艰涩地发出声音,“我在外面等你。”
周青先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留下一个好字,独自迈进了病房。
周淮带着呼吸机,形如枯槁、面色蜡黄,她的心跳在检测仪上几乎只剩下一条直线,护士在一旁看守,见周青先来便简单地与他说明情况。
窸窣的谈话声似乎是吵到了她,周淮的眼皮不安地跳动,随后费力地睁开眼睛,望见了周青先。
她的瞳孔浑浊,麻木的目光落在周青先脸上良久,终于在认出他是谁之后,眼角缓慢地溢出眼泪,像夏日末最后滑过叶脉的水珠。
呼吸罩上断断续续地蒙上水雾,肮脏的泪水从眼角落进斑白鬓角,周青先要靠在她嘴边,才能听见她在问:“为什么要救我?”
“你把我抢救回来干什么。”她如此问周青先,忿恨地指责,“你该直接让我被卡车撞死的。”
过去十年,周淮几乎都在疗养院里度过,每天醒来便面对四方的白墙,一个人孤独地醒来,又一个人寂寞地睡去。
周淮在被车撞时并不绝望,她心中甚至病态地觉得痛快,她想,如果能这样死去也很好,她制造得多么热闹,吸引了这么多的视线,博得这么多关注,这么多人见证了她的死亡,而不会一个人躺在病房上,无声无息地闭上眼睛,在成为中午的饭后谈资之后,悄无声息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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