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吵的那么厉害,的确应该这么吵。
富弼擦擦眼镜,扭头看了老伙计一眼,什么都没说。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此处无声胜有声。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如果这俩人发生争执,错的绝对是王介甫。
看看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
保甲连坐?历朝历代哪个搞连坐的有好下场?王介甫糊涂啊。
韩琦无声叹了口气,“此时的确操之过急,子安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子安这小半年来忙活的募役法是解决乡村上等户因差役倾家荡产的问题,这时候推行保甲相当于只换个名目折腾百姓,且被折腾的百姓范围更大。
上等户刚能通过交助役钱来免除差役,转头又需要出男丁去当保丁,两条政策同时下达,就算地方官能完美执行百姓也受不了。
何况没有那么多地方官能全然按照政策来办事,各地情况不一样,也不能尽数按照条例所写来刻板办事。
唉,难办。
苏景殊已经平复心情,这会儿小鸡啄米般点头,“韩相公,下官只有一个想法,先把募役法推行下去,这保甲条例再等等,至少要等到募役法稳定下来再推行。”
连坐不太行,在京畿一带推广不太行,保丁月俸太低不太行,任务太重也不太行。
总之就是问题很多。
一时半会儿定不下来没关系,且就算一定要以保甲来当裁撤军队后的补充力量也不能现在就推行。
还是那句话,实在缺钱可以挑几个贪污腐败的幸运儿抄家,别想不开去折腾百姓。
襄阳王和柴王府那种抄完可以供朝廷用好几年的大户不多见,不过蚊子腿也是肉,钱不够就再抄几家,反正官场上最不缺的就是贪官。
老虎要打,苍蝇也要打,
() 不求官场清明的藏不下一点儿污垢,至少让他们知道贪多了真的会掉脑袋。
什么祖上的规矩不杀文臣,杀着杀着就没这规矩了。
抱歉这话不能说,反正就是他不赞同募役法还没着落的时候冒出来个保甲。
两法并行听上去很厉害,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王相公的保甲条例不妥的地方很多,他们的募役法却是准备了小半年只等试行看效果,要是因为仓促推行保甲而被连累,他搬着铺盖卷儿去老王家门口哭。
王安石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你们听听他说的这是什么话!”
去他家门口哭有什么用,直接上朝的时候在皇宫门口哭多应景儿。
新条例还没推行就先想着失败,这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以前的意气风发哪儿去了?
老王气的直拍桌,苏景殊的声音也没小哪儿去,“没灭自己志气!下官对募役法很有信心!”
眼看着俩人又要吵起来,韩琦朝富弼使了个眼色让他带这几个小子都出去,他留下来和王安石谈谈。
胡宗愈看吕惠卿还有些犹豫,顾不得他们俩以前的恩怨直接将人拖出去。
韩相公明显要和王相公单聊,这时候留在屋里干什么?当摆设还是当记录官?
走走走,成天在王相公身边待着不愁没有说话的机会。
苏景殊木着脸拱手告退,生气归生气,该有的礼数不能丢。
如今已是盛夏,午后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庭院闷热不能待,富弼直接带他们去正厅凉快。
吵架是个累人的活儿,在场没有外人,苏景殊也没有绷着,让胡宗愈按住吕惠卿不让他插话,然后搬着椅子到富弼韩绛跟前问他们同不同意老王的想法。
富弼面色微缓,“急于求成,操之过急。”
韩绛也委婉道,“保甲对民间变动太多,需慢慢详议。”
言下之意,都不太赞同。
尤其是韩绛,他兼任参知政事就是因为要管役法变动,年后没出正月就开始忙,忙到现在好不容易要准备试行坚决不能再出问题。
真要因为保甲连累募役,他到时候舍了面子和苏子安一起蹲王介甫家门口哭。
苏景殊稍稍松了口气,都不太赞同就好,刚和老王吵了一架他还以为他错了。
很好,看富相公和小韩相公的意思他应该没错。
韩绛叹道,“下次再有意见可以好好说,别动不动把贬去坐冷板凳挂在嘴边,介甫那人越激越拗,万一真把你打发去坐冷板凳怎么办?”
人走了没关系,差事怎么办?
苏景殊撇撇嘴,“当官就是这样起起落落,没坐过冷板凳的官生不完美。”
不知道韩相公会和老王谈些什么,但是就算他不在场他也知道韩相公肯定不会同意老王这么干。
那个保甲条例本身就自相矛盾,韩相公当年在陕西也训练过乡兵,他知道民间结甲的前提是什么,让全大宋的百姓都和边疆一
样屯田生存根本不现实。
韩相公非常清楚差役有多压迫百姓,也一直在推进募役法的进行,老王想让他同意募役和保甲并行几乎不可能。
当年在推行青苗法的时候韩相公就一直觉得此法过于压迫富户,强行摊派青苗钱给富户的事情朝廷已经尽力去解决但还是屡禁不止,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民间差役过重导致乡村上等户苦不堪言,再这么下去民间都快没有上等户这个阶层了,因此差役法不能再拖延。
很多朝臣都说韩相公老是为富人说话是有私心,他后来也问过为什么,毕竟比起民间富户还是那些贫民处境更艰难,韩相公反复为富人说话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是在唇亡齿寒。
然而韩相公的回答却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姜还是老的辣,身为经常到地方赈济灾民的两朝老臣,韩相公很清楚民间富户的重要性。
也是仁宗皇帝命不好,在位四十多年天灾不断,还动辄就是灾民数十万的大灾。
远水解不了近渴,最有效的赈灾永远不是等朝廷的赈灾钱粮,而是发动地方富户慷慨解囊。
本朝商贾地位从贱民升为平民,和地位一同升高的往往还有他们的责任感,无论是商户还是农户都愿意捐钱铺路修桥来换取好名声。
地方遭灾时官府反应不及时,都是那些富户出钱出粮搭棚施粥在支撑,钦差到地方后拿到的赈灾钱粮不够,能及时将空子填上的也是那些富户。
他不是说所有的富户这么好心,但是以他几十年的赈灾经验来看,再狡诈的商人也会有为了名声而出钱助民的一天。
朝廷为了推行新政将富户压榨的没活路,以后怎么办?
当百姓发现辛辛苦苦攒钱提升户等最后却还是要被压榨到一无所有时他们还愿意再起早贪黑的劳作吗?
那不是为百姓谋福,而是断了百姓的希望。
要是努力就能过上好日子,民间哪儿有那么多百姓宁愿贱卖田产也不愿成为上等户来避开差役?
募役法在尽量移开差役这座大山,结果这边山还没开始挪老王就有砸下来一座更重的山,所以他和老王吵架不能怪他。
后世的农村户口能分田分钱,大宋的农村户口简直跟犯了天条似的什么事情都能找上门。
税需要他们交,差役需要他们服,打仗征兵还得他们出人,要不要这么逮着一只羊薅羊毛?
大宋的军队数量的确要裁,裁撤的数量还不能少,朝廷每年花出去那么多军费不能全都打水漂,怎么着也得见点成效才行。
像现在这样除了边军只有四支上等禁军的战斗力能看得过去未免太拉胯,就算下等禁军不能指望,中等的总能指望指望吧。
所以说在裁军之前得先把官场整顿一遍,不然得罪军队同样是扰乱民间治安,推行保甲就是先把治安弄乱然后再去治理,说难听点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再说了,现在民间的治安有乱到地方官衙管理不了的程度吗?
没有!
这些年推行新法本就是在努力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只要百姓能安心度日,民间治安自然就能变好。
与其担心街坊邻里谁家藏匿杀人犯,不如去好好整顿形势户让那些斗鸡遛狗的衙内少仗势欺人。
说起这个他就来气,他们庞衙内嚣张成那样都不敢欺男霸女,小地方县城的衙内仗着有个给县老爷当小妾的姐姐就能强抢百姓田产,这是什么道理?
强龙不压地头蛇是吧?呸,分明就是官官相护!
老王要是闲着没事儿干可以去扫黄打黑,不对,黄在这年头是合法的,那就专注扫黑。
把民间黑恶势力的保护伞统统撕碎,到时候不用非得让百姓组成乡间巡逻队也能天下太平。
韩绛倒杯水让炸毛的小刺猬消消火,不愧是圣上钦点的三元,争辩起来引经据典舌灿莲花,这嘴皮子不上谈判桌可惜了,“介甫着急应该是担心西北战事。”
富弼点点头,道,“夏人遣兵十万在离庆州不远的地方修筑闹讹堡,庆州知州李复圭举措失当导致边境矛盾频生,没有意外的话庆州那边要和西夏打起来。”
打仗需要钱,军费要紧着西北边境取用,如果国库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那就只能从别的地方挪用钱财来供给军中。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缺钱。
苏景殊抬起头,“富相公,若西北开战,京畿一带就更不能搞什么保甲。”
西北打仗京城却人人皆兵,这才是真正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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