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叔侄二人回到归安家中,润卿领着琼真先拜了叔母孟氏,然后与弥真相见。孟氏问过年庚,还是弥真为长,琼真居幼。两人虽相隔遥远,不曾会面,但亲情来历却甚是熟悉,更且一见如故,志趣相投,自此姊妹相处,情谊越发深厚。
时节如流,转眼已至仲秋。沉宅中几颗木樨渐次开花,满园暗香浮动,闻来心旷神怡。
这日孟氏与姊妹二人坐在敞轩中品茶,见眼前秋光甚好,忆及昔日尚在闺中时也曾与三五密友折桂行令,辞青游玩,当真好不快活,再看如今徐娘半老,虽夫妇情浓女郎乖巧,到底青春已逝,令人嗟叹,于是笑道:“你二人来年便要出嫁,往后不在家中,似这般辰光想是难觅,合该好好珍惜才是,今日便不必拘着,且去坊间赏灯凑趣罢。”
弥真因先前那一番遭遇,平日鲜少出门,一听之下虽有些意动,到底心有余悸,又担忧琼真不便,只顾犹豫。不想琼真却道:“早便听闻江南玩月之会异于他乡,可惜不曾赏游,今夜适逢良辰,阿姊何不与我同去?”
弥真再无别话,欣然应允。是夜姊妹二人妆扮整齐,并不乘车坐轿,只携婢女仆从往闹市街巷漫游而去。
正是金风荐爽之际,玉露生凉,银蟾光满。县中的富家巨室莫不登楼、临轩赏月,或开广榭,团围子女,以酬佳节。居陋室贫巷之人亦解衣市酒,勉强迎欢,不肯虚度,是以街市两旁买卖热闹,那些酒肆皆卖新酒,门前彩楼结络,色彩一新,更有时令果品若干,如螯蟹,石榴、榅勃、梨、枣、栗、葡萄、弄色枨橘,比比皆是,令人目不暇接。
琼真二人方行出东市,乍见前头有一铺面人流攒动,摩肩接踵,心中纳罕。一旁小厮是个伶俐的,见状笑道:“娘子有所不知,那是县中有名的糕饼铺子,今日恰逢中秋,正贩节食呢,坊中人家唤作‘月团’的。娘子们若不嫌弃,小人这就去买了来,也好尝个新鲜。”
不一时果然买了那月团来,只见状若玉盘又拟团圆之月,麦香扑鼻。琼真拈指尝了一块,舌尖霎时盈满甜香,便笑道:“这饼子添了油酥和糖饴,滋味甚好。”
弥真亦接口道:“这名字也有趣得很,有诗云‘小饼如嚼月’,今日月圆,食这饼子最是应景。”
二人谈笑一番,分食了月团,复又相偕往河坊走去,所到之处入目景象又有不同。那两岸人家竞挂灯笼,河边酒肆热闹非凡,不少支摊卖河灯的小贩正扯着嗓子使劲吆喝。
原来归安此地因多水泽,自来便有中秋放河灯以酬水神的旧俗,那河灯用羊皮制成,小巧玲珑,中间点起一根红烛,名曰“一点红”,飘荡入河,浮满水面,远望去色比霞映朱泼,烂如银河倾落,真个是美不胜收。
琼真立在岸边,只听得耳边众人连呼“好景”,不觉亦放目望去,竟于一片漆黑中瞧见隐约红光,如霞雾一般,一时又惊又喜。再要细看时,却又陷入黑暗,她心下失望,敛眉垂首,悄然不语。弥真观她行止,知她心事,不免怜惜,却也只得假作不知,如常谈笑起来。
姊妹二人在这厢赏景,其乐融融,哪里晓得这一番形容恰被一人收入眼中,正是那求娶不成的潘六螂。
此人千般毒计,万般谋划,却付诸东流,本怀恨在心,待查探明白,终究忌惮陆府之势,兼被家中长辈敲打,倒有些收敛。今日本在酒肆逍遥,席上妖童媛女,丝竹乱耳,不想于窗中随意一瞥,竟又见美色,暗呼“冤家”。
他那小厮来禄儿见状附在耳边低声道:“听闻沉府来了位小娘子,乃是沉知县兄长之女。此女容貌甚美,虽说是个瞎的,却有些机缘,已许了人家,正是吴江县富户顾佰岩之子。”
“哦?果真不俗……”潘六螂把眸光在两女面上逡巡过一遭,少不得心潮浮动,将杯中酒仰面饮尽,半晌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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